季談這些天總是能收到漂流瓶的消息。愛發牢騷和畫澀圖的小孩兒,似乎一夜從良,再沒有發給季談任何少兒不宜的東西。
季談覺得這孩子似乎在苦練畫技,從人像,到風景畫,再到抽象畫。進步很明顯,但季談是越發看不懂了。
在拍賣會的休息間隙,他又收到了副瓶傳來的消息:一張小紙條。
——你是誰?紙上寫道。
筆迹有種強行的工整,像是正式打招呼時突然拘謹起來。這不是副瓶的持有者第一次表現出探究,對瓶子連接的另一端。‘他’已經不能滿足隻将其作為樹洞。
之前的幾次,寄過來的無論是什麼,都釋放着試圖交流的信息。埋懸念,問問題,自言自語……總是希望對方有所回應。隻不過季談的回應從來都是置之不理。
或許隻要足夠的漠視,瓶子那頭的人總會放棄的。冷漠是一座自建的圍牆,能讓所有意圖靠近的人望而卻步。
休息期間,徐先生将他帶去前排。他見到了之前遠遠望見的第三區行政官,那個氣質獨特的女人。她的身邊是拍賣會的主持人,此刻兩雙眼睛都朝季談看過來。
季談還是頭一次感謝帽子上的頭紗——徐先生又給他戴上,說這樣很有神秘感——兩個女兒的注視讓他有些煎熬,不管怎麼看,她倆都和他是異性,而異性間總有特殊的磁場。
這時,他突然意識到,他和面前的兩個女人的确是異性。她們都是Beta。但那種異性間的磁場,卻莫名其妙消失了。
冷冷凝視片刻,行政官對徐先生點點頭:“很完美的作品。”
說完,她就收回視線,不再打量。但她旁邊的主持人卻一瞬不瞬盯着,直盯得徐先生都尴尬起來。她不說話,直接上前一步,手比她腳快直沖季談的面紗。
季談下意識後退一步。
他這一躲反而讓在場三人愣了愣。實際上主持人動作極快,季談躲得太及時反而顯得不正常。
主持人在他面前站定,不容置疑地說:“取下來。”
取什麼?指的是面紗嗎?季談為難地看向徐先生,徐先生上前一步,将他拉在身後:“他不是用于交易的商品。”
“那隻是帶出來透透氣?真是無聊的雅興。”行政官不明顯地笑了一下,但主持人還死死盯着,重複:“取下來。”
“閉嘴,柊月。”行政官臉黑下來,“别丢人現眼。”
柊月是主持人的名字。她頓了頓,坐下來。
之後,她也沒有再糾纏過,至少在拍賣過程中,她再沒有給季談一個眼神。但在即将結束的時候,她突然從袖口掏出一張卡片,用她那依舊性冷淡的聲線,高聲宣告:
“第二區的上一屆候選行政官,徐輝。作為初次參加我家主人主辦集會的客人,按照慣例,我家主人會為您送上一份禮物。”她一闆一眼地說,“請您到後台領取。”
語畢,她對着觀衆席鞠了一躬,便自行退場。
徐輝,就是徐先生。季談還是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但他看起來并不想名字被廣而告之。會場認識他的人似乎不多,亂糟糟的交頭接耳中,隻有少數朝這個方向看過來,但無一例外都在幸災樂禍。
權力的階級由人組成,但毫無疑問,帝國的Beta實在太多了。在他們還未進行變革之初,他們隻覺得遍地都是Alpha和Omega,根本沒有Beta存在的影子。
但這隻是因為Beta被忽略了。即便自己也是Beta,他們也習慣性忽略自己,自覺成為AO的陪襯。這似乎成為了共識,AO是世界的主角,Beta是配角。
他們的眼睛始終注視着主角的生活。所以當他們成為主角時,才突然驚覺:主角是少數人,而配角才是大多數人的生活。同時他們發現,Beta也可以打破桎梏成為主角,隻不過需要付出更大的代價。
但和自己成為同等主角的卻不在少數。Beta實在是太多了,為了高效率鞏固自己争奪的權力,少部分決定成為領袖。
或許許多事情發生的成因并不複雜,甚至是出于良好的、慈悲的想法。但塵埃落定後,私心和貪婪又會占領高地,以此循環往複,不得解脫。
帝國建立之初還不叫帝國,後續改為帝國後,也沒有實際的王權。Beta帝國中不存在封建和壓迫,他們隻是以Beta為尊,以Beta的集體權益為最高指示。
所以醫院的小護士說Alpha不算公民。作為承擔惡意和歧視的群體,Alpha若是公民,帝國的建立主旨就成了笑話。但他們不是公民,所以不被當人看也沒什麼關系。
但季談覺得,無論Alpha是不是公民,帝國的初衷都是個笑話。Beta内部并不和諧,甚至可以稱得上惡劣。
徐先生讓他呆在原地,他去去就回。季談點頭說好的,但他回來後,臉色卻是陰晴不定,呼吸中散發着煙酒的氣味。
“你去了很久。”季談說。
見到季談,徐先生臉色稍霁。他伸出手,抱歉地說:“我來遲了,不過是某人的自作主張。但第三區的行政官說一不二,就算回去後下屬要脫層皮,她也會幫着把下屬的場子找回來。實在護短。”
他笑了一下。“人總有點怪癖的,要互相諒解。”
季談在這期間都要長蘑菇了,敢情徐先生不知和誰小酌幾杯,忘記了時間。拍賣會結束後,整個大廳就沒人了,隻有那個冷淡的主持人,徐先生前腳走,她後腳就坐到季談後面。
她說:“你手上的戒指,屬于我的朋友。姓徐的我雖然看不上,但也是屬于她的人。”
季談這才知道她所說的‘取下來’,不是取下頭紗,而是戒指。
看來徐先生沒什麼創意,送給舊人和新人的物件沒有區别。又或許是刻意為之。
柊月和徐熠的母親應該是好朋友,她來警告季談,像是在給閨蜜捉奸。雖然她維護的人早就死了。
季談無意與死人争名分,讓他吃瓜可以,變成瓜主他可就不幹了。他裝傻道:
“你說什麼呀?我聽不懂。”
柊月怒了:“你裝什麼大頭蒜!”
她冰封的表情裂開來,季談看着她卻覺得很可悲。“我本來很欣賞你。”他挑眉道:“你應該知道,要求我是不管用的。就算不是我,也會是其他人。你不願去約束最關鍵的那個人,反而來找我麻煩。你,膽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