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
翌日,李幺妹是被一聲沉悶的打雷聲響吵醒的,緊接着便是一陣陣‘隆隆’的倒塌聲。
身下的木闆闆甚至都有細微的晃動,她第一反應是地動了,而下一秒震顫便又停了下來。
“李三,你醒了嗎?”循聲望去,右側的台邊,站着一個長相憂郁的年輕人,她正是前幾日留下來的那對母女,母親是呂高,女兒叫梁嫣。
她長發及肩,發微卷,因為她微微微側着頭,所以遮住了眉眼,隻露出下半張尖下巴。
“剛才地動了嗎?”李幺妹一邊穿戴一邊問。
“好像是外面傳來的聲音…我有點怕。”梁嫣擡起頭,抱着肩膀縮着,“娘跟着溫姐姐出去會有危險嗎?”
“不是地動就好。”她松了一口氣。“等會我出去看看。”
“你娘出去了?”李幺妹立刻爬了起來穿鞋子:“她們出去多久了,怎麼不叫我?”
梁嫣卻沉默,李幺妹停住動作,黑沉沉的眼盯着梁嫣,催促道:“梁嫣,你說話啊!”
“我不知道,感覺很久了。”那人回避着她的視線,顯然她娘出去了,她也很不安心。
李幺妹有些不滿她的沉默,也不好再逼問,怕她難受。畢竟對方剛死了爹,還不許她難過幾天麼?要是因此被抓了,可就麻煩了…但願不要出事。
她也不願意聲音大了,惹了老闆的注意,這幾天對方也許有察覺,經常觀察她們,雖嘴上說是親戚來投奔,對方卻不是好糊弄的人。
“你幹嘛老不說話?”李幺妹不解道:“你還在害怕嗎?”
不過這幾天下來,她從來看不清這對母女的臉蛋,老低着頭,含胸駝背,一副怯懦之色,真不懂,她們從何處來?這麼害怕人。
尤其是一看到男人,她們就躲,燕市的男人哪有半分駭人?一個個塗脂抹粉的,比她們兩個外地人柔弱漂亮多了。
她們兩個大女人,怎麼也一副男人樣?慫包似的,哪有殺人那會兒的銳氣?
李幺妹準備出去,她還縮在地上,一副慫樣,她真是看不慣了。
她走過去,彎下腰捏住對方的下巴擡起來,近乎嚴厲道:“梁嫣,你告訴我,你到底在害怕什麼?”
梁嫣一雙丹鳳眼,唇若塗脂,柳葉眉,黑墨似的低低壓住眼睛,看着有幾分無辜。
她被黑沉沉的眼睛直視着,很快眼睛就閃躲着不敢和這直來直去的少年對視她磕磕絆絆的說:“我…我不知道…就是怕…你們這兒的習俗不一樣,我什麼都不懂…”
“我不知道…為什麼這兒的女人在外面奔波勞累,男人卻那麼好命,躲在家裡…我怕我做不好,被别人看出來我不是這兒人。”
她幾乎是帶着滿腔的悲傷不解訴說着。
“不是說女人嫁雞随雞,嫁狗随狗,男人是天,女人…燕市的女人怎麼還可以讀書呢?”
李幺妹一怔,眨了眨眼睛,神色複雜道:“萬事萬物,皆有可能。女人怎麼就不能讀書考學?男人怎麼就不能操持家務?”
“那女人還得懷孕,生孩子…在外面奔波勞累,是不是不體面?”梁嫣的眼睛轉了回來,眼睫毛不停顫抖,急急的反駁道。
“你為什麼這麼說?女人孕育生命是非常神聖的事情,這和她們的官職,工作,勞動有什麼妨礙?皇帝陛下定的法律就規定了婦人的産假,生育津貼等。沒有母親會因為孩子就辭去工作回家庭,一家人誰來養活?”李幺妹頗有些不能明白。
“我堂哥他就是讀書人,他說女人不能讀書,不能在外面抛頭露面才是大家閨秀。”對方尖尖的下巴掙脫開,垂下去了。
“你是大家閨秀?”李幺妹好奇道。
“我…我家破人亡…爹都要賣了我們了。算不得什麼大家閨秀了,我們女人就是命苦…”梁嫣的頭顱低垂着,看着就像是落水狗似的滑稽,讓李幺妹内心憤憤不平。
梁嫣跪坐在地上,埋着頭,幾滴水漬落在木地闆上,塵埃飛舞,這一刻的寂靜如同一場緘默的木偶戲。
“哼,男人讀過書,他的話就算全對麼?那我也讀過書,豈不是也是每句話都是金科玉律。”李幺妹最終還是胸中郁悶地道:“讀過書又怎麼樣?有權利者,修仙者…一句話就能讓人流落異鄉,不敢回。”
“信他,還不如信能讓你拉你一把的貴人,他算是你的貴人麼?可救了你?”
“他也被殺了,我們家不知道是犯了什麼罪,隻得逃跑,一路走來,什麼都沒了。”
李幺妹看着身旁這個名叫梁嫣的年輕女子,眼中充滿了複雜的情緒。
她明白,這個從遠方逃難而來的女子,對于燕市這個陌生而繁華的地方充滿了恐懼和不安。
而她的恐懼,不僅來源于陌生的環境,更來源于她内心對于“女人應該如何獨立生活”的困惑。
“我帶你出去看看這裡,燕市的女人是怎麼活的。”
李幺妹舒了口氣,她知道,要讓梁嫣消除恐懼,還需要時間和耐心。
于是,她決定帶着梁嫣出去看看,讓她親眼看看燕市的女人們是如何生活的。
嘎吱——
嘎吱——老舊的木樓梯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音。
兩人走下樓梯,老闆懶散的趴在藤編竹椅上,本來正在曬太陽,見到她們兩個笑出了聲。
“噗…”她從椅子上半坐起來,望着兩個人。
一個畏畏縮縮,一個擋在前頭,豫紫懶洋洋的喊道:“你們交的錢也到期了,還不補呢?”
“唉,知道了老闆。”李幺妹立刻應一聲,摸了一下自己的荷包。
李幺妹:“晚上給你可以不?老闆。”
她想和溫惠商量一下,看溫惠接下來的打算,她自己也沒想好,住客棧很貴,還不如找個民房呢!錢哪有這麼花的?
豫紫哼了一聲,等她們走了,喊道:“胖子,出來把地上掃一下,天天就知道吃!”
裡面的人低頭鑽了出來。頭差點被磕到,壯碩如牛的身體懶洋洋的站在她旁邊:“豫紫,你能不能别叫綽号?”
魁梧的胖子頓了頓,道:“你就叫我鐵牛不行?”
“哈哈哈…鐵牛,好土啊。”豫紫無情嘲笑,鐵牛生氣的瞪着她,“你這樣很不尊重我。”
“那你在這蹭吃蹭喝?”
“我很快就會走。”鐵牛氣哼哼的舉着掃把,氣哼哼的掃地。
這邊,兩個年輕人出了客棧,來到了熙熙攘攘的街頭。
隻見街上,女人們或挑着擔子叫賣,或騎着馬兒奔馳,或坐在茶館裡談笑風生。
她們的臉上滿是從容,仿佛這個世界就是她們的,她們才是世界的主人。
梁嫣看得目瞪口呆,她從未見過這樣的景象。她渴望的看着那些女人,喃喃道:“我依舊有些不太習慣……”
她的家鄉扶桑國,貴族女人們的生活往往被限定在宅院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