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閘似乎有些陳舊了，伴随着尖銳的嘎吱聲緩緩升起。

觀衆席的喧嘩沒有影響考核的進行，不同于兩天前那隻迅猛沖出的風靈狼，漆黑的甬道内醞釀着詭異的寂靜，唯有一股沉重的壓力預示着有什麼正在走來。

咚，咚，咚。

猩紅的獸眼自黑暗中閃過，腳步聲越來越近，一個巨大的身影慢慢踏入了泛濫的陽光裡。

這是一隻身高足足三米的巨熊。渾身棕黃，皮毛末梢似乎沾染了不起眼的血色，唯有胸口突兀地生長了一片灰白色絨毛，遠遠看着形狀還有點像是對蝴蝶翅膀。

它轉了轉眼珠，高高在上地俯瞰着地面粉藍的小人。

随後，它舔了一圈嘴邊，搖搖晃晃地邁步而來。

咚，咚，咚。

笨拙厚重的腳步聲回響在整個鬥獸場，台下所有的議論聲都在巨熊身上令人不安的壓迫感中漸漸熄滅。

他們的目光在唐舞桐和名為嗜血魔熊的魂獸之間來回流轉。

對比太鮮明了。

人類和魂獸怎麼能差那麼遠？

唐舞桐那麼小一隻，嗜血魔熊隻需要一掌就能輕松碾碎。

“你聽得懂嗎？”

唐舞桐歪了歪頭。

她的聲音隻讓嗜血魔熊停頓了片刻，甚至連它的步伐都沒能拖延半步。

也對，千年魂獸的智慧還不足以讓它理解語言。

考前裁判老師已經和她宣導過規則，本場考試裡魂師的飛行高度一律不得超過五米。因此她始終停留在低空，遺憾地放棄了在高處火力壓制的計劃。

“好吧……我們快點結束吧。”

她搖搖頭，嘴邊輕緩的尾音還未徹底落下，身邊漆黑的魂環幽幽泛起了濃郁的暗光。

萬年魂環的亮起為她鍍了一層冰冷的威懾。以她所在之處為中心，周邊忽地陷入了怪異的凝滞，連頭頂灑下的日光都因此顯得卡頓。

一陣蘊含着危險的寒意從四肢順延而上，嗜血巨熊仿佛被傾瀉而來的威壓激怒了一般，本能地嘶吼一聲做出攻擊的姿态，四肢同時着地一改剛才的閑庭漫步，眼看就要張牙舞爪地沖來。

他們之間隻剩下五十米，嗜血巨熊隻是身形龐大而不是笨重，全力沖過來轉眼就能抵達唐舞桐面前。

然而，就在它要躍出第一步時，地面的盈盈日光宛如墜入了迷離的幻夢，無數跳動的光點被操縱着紛紛揚揚地朝嗜血巨熊腳下飛舞。不過瞬息，幽深的光線被定格，一隻巨大的鳥籠在錯亂碎光中拼湊成形。

這隻鳥籠由光影組成，邊緣不時閃爍着微小的蝴蝶幻影。它沒有實體，隻存在與腳下和地面的影子一同纏綿。此刻，暗光交織的鳥籠幾乎覆蓋了半邊的考場，完完整整地把嗜血巨熊身後拉長的影子囚禁其中。

影子落入籠中的瞬間，嗜血巨熊的動作肉眼可見地遲鈍了下來。

它的智慧還無法理解腳邊的光影意味着什麼，隻感覺渾身都被無形的力量拖拽，怎麼撞擊都無法沖破地面鳥籠劃定的區域，就像一隻脆弱的金絲雀一樣被死死囚禁在一隅之地。

唉。

籠中影如何能逃離影之籠呢？

“嗷——！”

“嗷、嗷。”

“嗷……嗚……”

臃腫的影子不斷把自己狠狠撞到纖細的籠面上，一次又一次，它的動作越來越緩慢，兇惡的怒吼也在四下驚人的寂靜中漸漸變作了扭曲的恐懼。

它的鼻頭聳動，再一次拉扯着自己的身體，用盡全力地朝着前方粉藍的身影撞去。

劇烈的震蕩聲卷起了灰蒙蒙的塵埃，巨大的身影被反作用力重重抛開，像座肉山一樣倒在了地面，再也沒有起來。

五十米之外，粉藍少女依然低低飄在原地，半步未挪。

她平靜地望着地上癱軟的龐然巨物。灰塵飄盡，她身後的蝴蝶翅膀驟然在陽光下消散，地面的鳥籠也随之化作了無數透明蝴蝶破碎暈開，慢慢流轉着恢複了正常的光影。

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

奇怪的沉默中，一陣掌聲突兀地從高台響起。

衆人懵然看去，隻見言少哲笑意盈盈地高舉雙手鼓着掌。自他而起，再到他身邊的杜維綸随後，掌聲逐漸湧起在鬥獸場内。

唐舞桐愣了愣，佯裝平淡地輕輕一笑。

掌聲重新喚醒了陷入呆滞的裁判老師。他們從業數年，自問在鬥獸場什麼都見識過，還是第一次在升級考試裡見到這樣輕而易舉的跨級勝利。

兩名裁判連忙上台攜手把脫力倒下的嗜血魔熊帶走。一邊撤退，他們一邊用見鬼似的眼神偷偷瞄向唐舞桐。

……隻能說他們偷偷得不是很走心，唐舞桐努力假裝沒發現任他們看。

這陣除了唐舞桐本人不自在外幾乎所有人都很狂熱的掌聲漸漸淡去，主席台上的言少哲輕聲與身邊的杜維綸說了幾句話，杜維綸恭敬颔首後站起身，魂力加持下的聲音壓過了一切響遍全場。

“二年一班唐舞桐，通過升級考試。經言少哲院長評定，唐舞桐将獲得一百基礎分和五十戰鬥技巧分，共計一百五十分，滿分通過。”

這下沒人鼓掌了，激昂的文明驚歎語此起彼伏。

“我靠！”

“我就知道！她果然不是人！”

“不愧是萬年魂環，饞哭了。”

“唐舞桐——不用的一二魂環可以待會借給我——聽見了嗎——别逼我跪下來求你嗚嗚嗚——”

台下的起哄聲越來越離譜，唐舞桐臉皮再厚也不禁紅了臉，沒什麼說服力地瞪了胡說八道的樂子人一眼，躬身行了個禮後就倉皇逃竄。

一路沐浴着灼熱的視線回到一班候場區，唐舞桐覺得此生沒有這麼丢臉過。

預想中的揚眉吐氣半點都沒有，她隻想讓那些羞恥的發言速速停下。

她心累地回到霍雨浩和蕭蕭之間留的空位上坐下。周圍人潮剛剛湧動，周漪轉過頭，一個冰冷的眼神就震懾了試圖靠近的同學。

霍雨浩以為她消耗過大，連忙牽起她的手試圖用雨桐之力幫她恢複。誰知她體内的魂力遊走得和平常一模一樣，哪裡有半點用力過猛的迹象。

他沒忍住感歎了聲：“……你好厲害。”

蕭蕭也笑容燦爛地跟了句：“超厲害！”

唐舞桐無奈地歎氣：“謝謝，我也知道我很厲害。”

三人組熟悉的吹捧環節被中止于兩位班主任的到來。周漪尚能把持住，王言一個箭步就沖到了他們面前，和往常儒雅随和的形象大相徑庭。

“舞桐！你的第三魂環竟然是萬年！還有你的魂技，非常強大，但你家裡怎麼給你找了偏向控制系的魂獸？你的路線明明是強攻系呀！本來戰鬥技巧分的評定對于不同系有不同要求，你的表現和強攻系拉不上什麼關系……但你赢得這麼完美，誰忍心給你扣分？鬥獸區的弓老估計最喜歡你這樣不傷害魂獸的勝利方式了。”

他的話密得機關槍一樣突突突地噴了一地。身後的周漪含笑點點頭，意猶未盡地補充了一句。

“在我們這幾個老家夥的記憶裡，二年級的升級考核還從來沒有出現過滿分。你也算是讓我們長見識了。”

老師們向來偏愛她，有些偏愛比較外露，有些偏愛比較内斂。但從前再如何，也沒有像今天這樣熱切過。

唐舞桐眼神明亮地看着他們，臉上笑嘻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