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的清醒隻需一瞬間。
周邊郁郁蔥蔥的綠色灰敗地褪去,轉眼間被濃烈壓抑的漆黑覆蓋盡,隻餘下一束孤零零的光從遠方望過來,像是希望,又像是憐憫。
乍然陷入黑暗,唐舞桐有些不适應,不得不閉上了雙眼。
少許,她試探性地睜開眼,卻發現面前有個人影如漣漪點綴般從水面浮現,不由愣在原地,張開嘴半天發不出聲音。
站在她面前的人見她不喊人倒不生氣,不過他面對家人本來就驚人地好脾氣,隻是似笑非笑地挑起眉,接着暗示般地張開了手臂。
唐舞桐眼眶一紅。
“爸爸!”
她像一隻重重紮入巢穴的鴿子。
這個懷抱寬闊、溫暖。她曾以為隻要縮在裡面,就永遠不需要面對風霜雨雪,畢竟總會有人給她遮風擋雨。
多久了?四年?九年?
日思夜想的人終于走到了現實裡。
……太好了。
“小七。”
“媽媽呢?”
唐三臉色未變,或者說,以唐舞桐的閱曆,她也不指望自己能通過親爹的表情猜到他山路十八彎的心思。
“是她在幫我,我才能來見你的。還是一樣,小七,我們時間不太多。”
等等。
“不對,你為什麼會在這裡?這裡是哪裡?”唐舞桐清醒過來,警惕地盯着他,“你是真的假的?我明明不能唔唔唔——!”
短暫的時間不是拿來聽親閨女發表奇怪言論的,唐三笑眯眯地伸手捏住了她的臉以堵住她未說完的話,随後輕輕歎了口氣。
“好了,你對自己如今的處境了解多少?”
“……能說嗎?”
“試試看。”
他好鎮定。
是親爹沒錯了。
“好吧。我隻知道,我一醒來就在史萊克學院裡了,腦子裡有個聲音吵着讓我遵守幾條規則,然後……”
咦?
她竟然真的順暢無阻地說出來了。
怎麼回事……
唐舞桐的叙述不算流暢,她像個半路出家的說書人,經常說到一半卡殼,但唐三都耐心包容地等她組織好語言從頭再來,一次都沒有打斷過。
救命,這麼一複盤,怎麼感覺她真的什麼都沒做啊?
說罷,她有些忐忑地低下頭,半天等不到回複,隻得幹巴巴地示意:“我說完了。”
頭頂的人嗯了一聲,很輕。
随後,溫柔的懷抱再次把她包裹,寬厚的手掌緩慢地撫摸着她的頭發。
“……辛苦了。”
“小七真的很厲害,看看你的精神識海,我們在你這個年紀可做不到這麼大。”
“嗯,你是我們的驕傲。”
唐舞桐的臉埋在他的衣服裡,看不清表情,僵硬的身體卻慢慢放松了下來。
她的聲音有幾分模糊:“你不是說時間不多了嗎?”
“你媽媽特意交代過的,安慰也是必不可少的一個環節。”
“……”謝謝,如果可以,她還是更想要媽媽的安慰。
相擁隔絕了雙方的視線,在唐舞桐看不到的地方,唐三的臉上滿是陰霾。
他閉了閉眼,極力壓下内心的情緒,以保證聲音與往常沒有任何不同。
“那麼換我來說吧。”
這是一段沒有溫度的往事。
六歲以前的唐舞桐擁有與幸福有關的一切。
她是在父母的愛裡誕生的孩子。她的父母相愛到如血肉難分,同時也不吝于愛她,她隻需要露出一點點興趣就能夠得到想要的。
凡人遙不可及的神界是她的遊樂場,她熱衷于尋覓這裡所有未知神秘的邊界,試圖從中捕捉到沒有見過的有趣東西。
某天,她真的找到了。
“吓我一跳!原來是個小孩啊。”
“唔?”
“你是外國人?這什麼非主流發色,難道我是白天上班上傻了才作孽夢到這些……”
“我不是外國人,我是唐舞桐哦。”
“啊?唐舞桐?”
聲音的主人認真看了她幾眼,流露出顯而易見的憐憫。
“真可憐啊。”
“什麼?”
“唐舞桐,你長大後真的……算了,你也身不由己,想知道自己的命運嗎?”
命運這個詞太深奧聽不懂,但不妨礙她秒答:“想!”
“那跟我來吧。”
等那時的唐三小舞驚覺唐舞桐的氣息消失趕來後,原地隻剩下了一個小女孩空蕩蕩的軀殼。
她的靈魂不見了。
後來唐三才查明,唐舞桐遇見的可能隻是一些遊走在世界縫隙的夢魇,因為沒有錨點所以無法靠近各個世界,影響不了世界的現實,一般人根本察覺不到。
但唐舞桐能看見。
而或許是出于好心,對方輕而易舉地帶走了他們的孩子。
一别就是五年。
五年後的某天,他曾留在女兒識海内的神識突然蘇醒,但很快就被一股強大得恐怖的氣息壓制得動彈不得,阻止了他找尋的動作。
理智勸住了他不要輕舉妄動,他靜靜蟄伏着,在唐舞桐的識海裡翻閱了她這五年裡的每一段“知識”,驚濤駭浪之下,又聽到了那個染黑了整片精神識海的聲音在宣告所謂的守則。
……呵。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會。
唐舞桐沒有察覺他的異樣,而是首先關注到了另一個重點。
“什麼?爸爸你一直在監視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