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春直愣愣地看着白鶴鳴，就好像對方說了什麼讓人陌生的話一樣。她沉默了一會兒，咽了口唾沫，道：“這和我有什麼關系呢？我爹同意了這門親事，這又不是我的錯！”她前面口氣還算平靜，但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聲調陡然升高。她重複道：“明明是我爹，如果不是他說，我、我怎麼會看的上這種人……還有、還有——”

她的聲音高亢而嘶啞，像是落入陷阱而垂死掙紮的野獸：“胡女俠，我求你……我求求你……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求人。你的孩子已經死了，而我剛剛懷上他的孩子……我不能讓我和我這還未出生的孩子蒙上污點！我不能讓人家指指點點，說我有個曾經抛妻棄子的丈夫，說我的孩子有個狼心狗肺的父親！”

楊春站在牆角，眼睛紅腫，燭光下依稀顯得楚楚可憐。她每說一句話就要停下來喘兩口氣，好像不這樣就沒辦法繼續呼吸了一樣。好不容易把全部話說完，看着白鶴鳴一副一言不發又不受所動的表情，又再次陷入崩潰。

她攥緊手，額頭上青筋微跳：“這不是我的錯！是那個男人的錯！是我爹給我挑了這個男人，我什麼都不知道！為什麼你偏偏要讓我顔面掃地！”

新婚夫妻，濃情蜜意之時，楊春自然是察覺到了丈夫的心不在焉。她向來是被嬌寵慣得，自認為腦子也不差，便偷偷翻了鮮于通最近的書信，其中恰好就有外門守山弟子與鮮于通之間通信，其中提及有一位懷孕的年輕女子要上山找鮮于通。楊春不傻，但如今她早就珠胎暗結，這，一切木已成舟之際，她便覺得讓對方放棄才是最好的答案。

她的人生不能有任何污點。

白鶴鳴終于開口了。她心裡有種憋悶的感覺，但這氣又發不出來，隻能強壓怒火道：“你口口聲聲說讓我為了你的孩子放棄上山，但你可曾想過我在苗疆苦苦等了這麼久，又為此失去了我的孩子嗎？你求我竟然是為了一個這樣的男人？你有一點覺得愧疚嗎？覺得對不起我，對不起我的孩子嗎？”

楊春用更高的聲音蓋過了她：“這又不是我的錯！我什麼都不知道！既然你的孩子都死了，為什麼不肯放過我的孩子呢！”如果鮮于通的事情被人知道，她這個已經成為了鮮于通夫人的人，不就什麼都沒有了嗎？她不能這麼被人指指點點一輩子！

把這些不可告人的心裡話和擔憂說出來之後，她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然後随即便感受到了室内某種沉重的氣氛。楊春發現，對面這位“胡女俠”的眼神變了，變得讓人心生寒意。或許是出于人的本能，她手臂上開始起了點點雞皮疙瘩。

而白鶴鳴也累了。她在上輩子見過幾個像楊春一樣的人，但還未在這一世見過。她道：“沒有人能夠一輩子不犯錯，承認錯誤并不可恥，這是一個勇敢的行為。楊姑娘，我希望你明白，我沒有想要傷害你和你孩子的想法，我隻是想向鮮于通讨回一個公道而已。”

“你走吧。相信不久之後，你我會在華山上重逢的。”

楊春直直地看着她，臉上籠罩着陰雲。她心中湧起一陣不忍，卻還是開口道：“沒有用的。就算你武功再高，就算你當着大家的面把一切揭穿，我……我爹和鮮于通……我們不會讓你敗壞華山派的名聲的。”說罷，她便頭也不回地拉開門走了，甚至沒關好門。木門重重地撞在門框上又彈開，深夜裡發出的響動毫無疑問引發了其他幾個房間裡客人的埋怨。

白鶴鳴正為這個姑娘感到怅然，聽到幾個罵街聲後又覺得好笑。這時候，她忽然聽到了門口的腳步聲。

“你怎麼起來了？”白鶴鳴看見胡青羊拖着病軀，應當是扶着門框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到了她的門前，驚得直接從床上蹦了起來，連忙把對方給抱到了床上。

白鶴鳴不免埋怨道：“你自己就是大夫，怎麼還敢這個時候下地的？”躺倒床上之後，身體的疼痛确實緩解了不少，胡青羊雖精力不濟，但還是微笑道：“你和楊姑娘吵架的聲音實在是太大聲了，我就在隔壁，又不是聾子，自然醒了。”她簡單披了件外袍，整個人透出一股瘦骨嶙峋的病态美。

白鶴鳴本想再解釋一下前因後果，但聽到胡青羊說自己全部聽到了，也就不再多言。她開門見山道：“既然你都聽到了，那我就直接問你好了。上山之路艱難險阻、九死一生，還有無數人阻攔，你還想上山找鮮于通讨個公道嗎？”

胡青羊擡起頭看着白鶴鳴，手指緊張地扣住衣服。

白鶴鳴也在注視着她。

“那個楊姑娘說的也不錯……”胡青羊不安地說，“他們人多勢衆，一旦上了山，哪怕是你，是不是也沒辦法從他們的手下逃脫？我雖然想找鮮于通讨個公道，但白姑娘你是無辜的……我并不想搭上你的性命……”

此刻，白鶴鳴臉上忽然露出了燦爛的笑容，一雙杏眼微微眯了起來，顯得可愛且狡詐。她語氣柔軟，話語卻是不留情面：“确實。你和楊春說的都對，隻有我一個人上山，确實是不夠的。”含笑着俯瞰胡青羊，她又道：“但上山的不隻有我，你也會和我一起上山的，對嗎？”

“白姑娘——”胡青羊弱弱道，“我隻是知道一些岐黃之術，對毒術并不精通……倘若是我嫂子在此，說不定還能有些能力……”她本擔心會連累白鶴鳴，卻不料對方卻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你嫂子精通毒術？鮮于通見過你嫂子嗎？”

胡青羊一愣，道：“我哥哥嫂嫂之間緣分頗深，但二人時常……時常争鬥，故而我與鮮于通成親之時，我嫂子還沒與我哥哥成親呢！鮮于通應該見過我嫂子，但隻是幾面之緣。”

白鶴鳴俯下身，道：“你看我，可否易容成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