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松溪一時半會還真給不出一個确切的答案。他們現在這地方前不着村後不着店，估計今晚隻能露宿荒野了。不過天大地大，他們兩人哪裡也都能去得。他想了想，說道：“今晚恐怕得麻煩白師妹和我一起在野外湊合一下了。等這陣風波過了，我再去探探宮總镖頭的情況吧。”又道：“我還欠你一頓螃蟹宴呢。”

白鶴鳴笑道：“我以為嘴饞的隻有我一個人，沒想到張四俠倒是也對螃蟹宴念念不忘。”張松溪調侃道：“我便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欠觀音菩薩的債啊。”他如此一說，白鶴鳴倒是有幾分後知後覺的不好意思，笑道：“還得是多虧了玉鳳那孩子。就是辛苦張四俠，一路跑進又跑出的，今天累壞了吧。”

一時之間，張松溪心裡不知道是應該為她這份體貼感到高興，還是應該感到苦澀。此刻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或許與那個小女孩并沒有什麼分别，她是唱戲的優伶，而某種意義上他也是。兩個人都弄錯了什麼，從而對不應該抱有情感的人抱有了多餘的情感。

“是有一點。”他下意識地順着白鶴鳴的話說，又好像立刻住嘴了，就是偷吃蜂蜜的小熊，被蜜蜂蟄了一下。

過了半晌，張松溪笑了下。夜晚的陰影爬上了他的臉頰，他問道：“你打算繼續去打聽你師妹的下落嗎？”按日子算，三哥應該要恢複的差不多了，如果三哥站起來的時候她能在場，想必三哥會很開心吧。

快說啊，張松溪……

他反複地在内心對自己說：“胡姑娘也在山上。她既然把胡姑娘從南疆護送到了武當，事成之後，肯定也要把人家送回去的。我就算是關心胡姑娘，也該繼續問她的。”

張松溪沒辦法接着往下說，此刻他為此無比憎恨自己。

……即便他承認了自己的心，也接受了他應該站得遠遠的，但他依舊做不到。他一時之間沒辦法放下這份感情，更沒辦法不顧兄弟情義，所以這是他活該，是他應得的痛苦和報應。

白鶴鳴思索了一下，忽然笑了。不是笑張松溪這個問題，而是笑她自己。她搖了搖頭，道：“師父本來就讓我不要管這個事情，給師妹一些曆練的機會，是我自己放心不下，偷偷跟上來的。師父是對的，我應該回武當山好好等着，等你三哥站起來。”

被南昌這件事情耽擱了一下，她倒是冷靜下來了。逃避不可恥但是沒用，不管此事最後如何了結，自己還是得回去面對俞岱岩和俞蓮舟——别誤會，她不認為自己有這個魅力能讓兄弟兩為自己反目，但她如此匆匆下山，也沒來得及給他們留個信，應該讓他們擔心了吧。

張松溪對她的回答有些不知所措。這是他應該意料到的答案。但他之前有幾天晚上也會想：“白師妹沒有為了三哥留在武當，那是不是她心裡還是峨眉派更重要一些？亦或者，三哥在她心裡也沒有那麼重要吧。”

但此刻白鶴鳴很坦率地承認了自己放心不下師妹，又坦然地告訴自己她打算回武當山，這些終究将他心中的猜想……以及一些不可告人的旖旎擊得粉碎。

張松溪最終冷靜了下來，道：“這樣最好不過了，隻要不耽誤白師妹你的大事就好。”

白鶴鳴笑了。剛剛度過了一劫，此刻雖在荒郊野外，她卻是放松下來。張松溪在她身側走着，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不遠不近。她調侃道：“張四俠說笑了。和你的奇謀妙計相比，我哪裡有什麼大事好操心呢？”

雖然痛恨這樣的自己，張松溪卻還是不免因為白鶴鳴輕松的語調而感到雀躍。他努力保持平靜，低聲說：“真的不留下來？不如吃個螃蟹再走？”而後又道：“抱歉白師妹，這句話我開玩笑的。這頓螃蟹宴少不了你的，我可不會賴賬。”

白鶴鳴還真的思忖了一下。反正就是一餐飯的功夫嘛……不過她搖了搖頭，道：“算算日子，你三哥應該要恢複的差不多了，我現在趕回去還來的及。說不定等他站起來了我再下山，還能吃上鄱陽湖的秋蟹呢。”

想到這裡，她順嘴問張松溪：“你要和我一起回武當嗎？說不定我們能一起見證你三哥站起來呢。”

張松溪僵住了，而後苦笑道：“有你和二哥在就好了。我把這攤子事解決了回去告訴三哥，他也會高興的。”

他暫時還不想面對俞岱岩。或者換句話說，他暫時還不想面對俞岱岩和白鶴鳴兩個人在一起的場合。

白鶴鳴想了下，覺得他說的也有道理。張五俠的恩怨解決了，對調查是誰暗算的俞岱岩也會有幫助。武當七俠同氣連枝，感情肯定是沒的說。她笑道：“好，我會告訴他我們在南昌做的事情的。你們兄弟之間從不邀功，但我不一樣，我又幫了你們武當一個大忙，必須得要點獎勵。”

張松溪哼哼兩聲，道：“白師妹你最好你也把你走火入魔那段加進去。”

白鶴鳴立刻不說話了。俞岱岩還不知道她現在真氣紊亂的事情呢。她想到了反駁的話，正要說，卻見張松溪忽然側過頭來看着她道：“白師妹？”

白鶴鳴道：“怎麼了？”

張松溪問道：“我們現在是朋友了吧？”

白鶴鳴不明白張松溪為什麼會對這個有疑問。她本來想開個玩笑的，但這種話還是不要開玩笑比較好。于是她老實道：“當然，我們是朋友。”

張松溪盯着她看了半晌，撇過頭道：“那就好。”白鶴鳴不解其意：“好什麼？”張松溪道：“好在我受了傷，今晚我睡覺，你來守夜。”

白鶴鳴雖姓白，但從來不打白工。她斷然道：“不，一人半宿。這是江湖慣例。”張松溪道：“你都說你是我朋友了，不替我兩肋插刀，幫我守個夜不行嗎？”白鶴鳴反問他：“那你也是我朋友，你怎麼不幫我守全夜呢？”張松溪答道：“我出主意，你出苦力，豈不是相得益彰。”白鶴鳴道：“那你出一個兩個人都能睡覺的主意……”

不論明日如此，今夜就這麼吵吵鬧鬧地過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