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雷公,地上海陸豐,”這句話形容的是海陸豐人的彪悍。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曆史上全省修建的主要交通幹線都選擇了繞道走。直到九十年代初才有廣汕公路,2023年迎來這個地區的第一輛列車,也是奇了。
話說早些年,海豐和陸豐這兩個強勢的鄰居是誰都不服誰的。得知中央有意成立行政獨立的地級市之後,都希望将市政府建到自己這邊,而倆巨頭鹬蚌相争的結果就是給附近的汕尾鎮撿了便宜。
汕尾原本隻是海豐縣管轄下的一個鎮,一夜間由小鎮躍升至地級市,反過頭來接管海豐和陸豐兩個巨無霸,可謂新中國史上絕無僅有的特例。不幸的是,小鎮做題家格局的汕尾領導們在城市規劃上摳摳索索,隻圖眼前利益,比如一條主幹道為省錢隻建了一半的寬度。再加上海豐與陸豐本地宗族勢力強大,各搞各的也沒人聽汕尾指劃,毒品、走私、□□等犯罪問題根結盤據。幾年下來衆望所歸的大都市全沒發展起來,使得這個百年前曾有過“小香港”美譽的地區淪落到GDP全省常年倒數第一的地位。
時光退回到2004年3月25日,才公務員轉正沒多久的剛強依依不舍地告别了他的第一任領導兼好兄弟吳俊,離開已成為他第二個家鄉的廣州,前往陸豐縣級市住房和城鄉建設局上任。為何會忽然有此安排呢?
“有些女人就是天生的惹禍精,”每次想起這件事,剛強就忍不住咬牙切齒。
也是福禍相依吧,事情發生在一月底的一個周五,從美國訪問歸來沒多久。鑒于二人去年在漢溪村的工作取得了不錯的成績,尤其是在中央特派組面前為省廳掙了臉,吳俊如願以償地提上副處,剛強也隻花了半年時間就轉正。這麼好的事兒當然要慶祝一番了,剛好吳俊的澳門女友倪霜過來廣州玩。三人于晚飯後去珠江邊溜溜達達看夜景,走至天字廣場附近的一間酒吧時都有些疲了,就進去休息喝酒打桌球。
這間酒吧裡有四張桌球台,吳俊和剛強曾來過一回。兩個男人玩起來就收不住,倪霜小姐一個人窮極無聊,捧着酒杯在四處逛蕩,不料淨撞上了位熟人——殷世駒。這位殷公子的名頭呢剛強倒是聽吳俊說起過,是廣州市警察局長的兒子。上次海陸豐餐廳老闆陳友祥請吳俊出面講和,就是因為得罪了這位殷公子。
那天殷世駒同警局的三位男性朋友出來喝酒,便衣的制服的都有,見到倪霜時已有些醉醺醺的了。要說殷公子自己也是有女朋友的人,大概是出于男人的虛榮心,非要請高挑洋氣的中葡混血美女一起坐。倪霜原本也是那種玩性大、喜歡四處招惹異性的女人,剛強暗裡管她叫“不檢點的騷貨”,多次提醒吳俊玩玩就算了,萬不可娶回家,被吳俊嘲笑他老土。
反正具體怎麼打起來的剛強也不清楚。大概之前在珠江邊灌了幾口冷風,剛強腹中一直咕噜噜不舒服,導緻今晚和吳俊的對壘節節失利。從廁所裡出來後就聽吧台的方向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音。吳俊人高馬大,業餘還喜歡搗鼓點格鬥術,按說戰鬥力并不弱。然而殷公子可是警二代,在警隊裡也小有名氣,雙方一交上手就是龍虎之争,剛強出場時已經各自青眼鼻血地挂了小彩。
要怪也怪剛強“護主心切”,原本隻是兩個人較量,另三位警員風度滿滿地在一旁抄手觀戰,估計鬧騰一陣子就沒事了。剛強這一加入,警員們總不能看着局長的公子被人二打一欺負而袖手旁觀吧?
這一來就不可收拾了,混亂中也不知是撞上了什麼,剛強的一顆門牙被磕掉,流了滿嘴滿胸的血,把他疼得殺豬一樣趴在地上叫。酒吧工作人員趕緊報警,而被警局指派前來平定紛争的就有今晚參與群毆的某位警員,也算是笑話了。
******
去過醫院後又去了警局。第二日淩晨時分,吳廳長和殷局長雙雙出現在三個主要肇事者面前。據說殷局長新年後已不再是市局局長,調至省公安廳經偵局做局長,兼副廳長。
殷廳長年紀和吳廳長差不多,都是五十來歲,外形氣質可大不相同。吳廳長有西方精英男人的長相,殷廳長則是一張大麻臉,坑坑窪窪如月球表面,讓人相信普通子彈都打不穿。一對小而精的眼睛看誰都像在瞄罪犯,傳言早些年有多個疑難案件就是被他這雙眼睛給挖明白的。
“怎麼回事?為了什麼打架?”吳廳長一進屋就不客氣地問。
剛強知道需要他背鍋的時刻終于到來了。
“因為女人,”血雖已止住,但缺失的門牙處涼飕飕地漏風。“殷世駒他調戲我女朋友。”
“誰調戲她了?”頭上貼着紗布的殷公子斜歪在椅子裡反駁。大概半邊屁股還在陣痛,隻能用另半邊坐。
兩位長輩的目光彙集到剛強身上,後者敢打賭,沒人相信他的話。問話隻是走個過場,剛強的回答也隻是替兩位巨頭今後若無其事和平共處鋪下的台階。一眼望過來看不明白真相的,坐不到今天的位子。
“沒聽過嗎?”殷廳長踱至剛強近前,嗓音同臉上的皮膚一樣粗糙,“搶回來的女人不是你的。是你的,趕都趕不走。”
“不是我的,也不白送人,”剛強說完,沖殷廳長抿嘴一笑。剛強對自己的外貌向來自信,可深知此刻的自己雙唇之間有個黑洞,最好藏起來别吓唬人。
長輩們去門外商議了片刻,回來後殷廳長把兒子領走了。吳廳長對剛強說:“剛強,我們陸豐市局城鄉建設股剛退下來一個主任,你去接班好不好?”
陸豐?剛強若非之前去海陸豐餐廳時聽吳俊介紹過,壓根兒都不會知道那是在什麼地方。他一個剛轉正的初級公務員能去做主任本是美差一件,換成其他坐辦公室的部門諸如政策法規股、住房保障股,剛強收拾行李就去上任了。
可城鄉建設股專門同陸豐市那些小村鎮打交道,這裡頭有不少村子,上萬村民隻有幾個姓甚至一個姓。計劃生育重災區,每家四個孩子起步,外人入内會被跟蹤。一想起要跟那些号稱“大房頭”、“二房頭”之類的宗族領袖讨論危房拆建和燃氣供應等問題,剛強就覺得脖子根兒發毛。
吳廳長見他猶豫,走近兩步,和顔悅色地說:“聽說你門牙掉了一顆?我出錢給你補個全瓷的好不好?”
“爸,我不跟剛強分開,”一旁的吳俊拖着哭腔說,一隻手撫摸着另隻手上纏的繃帶。
“那你就跟他一起上任去!”吳廳長瞪了兒子一眼,“惹什麼禍也用不着給我瞧見。”
“吳廳,有期限嗎?”剛強嬉笑着問,“一年?……三年?”
“什麼期限不期限的?”吳廳長拍了下剛強的肩膀,“好好幹,别想太多。”
看這樣子是沒有商量餘地了。剛強想起當年在增城市實習的時候陶市長曾和他說過,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領導“下放”你也許是重用的前兆,是給你創造機會來積累業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