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記住啦?”他在電話裡叮囑道,“以後在佛山有什麼事可以來找我。”
“找你管什麼用?”她噘着嘴說,“我現在還就有件麻煩事,你幫得上忙麼?”
“說來聽聽喽?”
說了也沒用,隻不過邵艾現在挺想找人吐個槽的。于是将張映俞運藥至雲南境内遭遇山洪、後從佛山藥廠調走新的包裝和标簽一事告知。
“廠長跟我說,共有五把鑰匙可以打開儲藏室,可那五個人都不承認曾給張映俞開過門。”
“明白了,”剛強聽後淡淡地說,“這事我來辦。”
你來辦,吹牛的吧?她這個代理董事長都無計可施,一個外來的領導又能從何查起呢?這家夥經常滿嘴跑火車,還是甭指望他。等動保節過後,她再想想别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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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問剛強為何被調去佛山工作?自然是殷廳長的意思。郭母本就是佛山人,自打采莉18歲上警校住校後,她就關掉了父母在廣州荔灣區開的那家煲仔飯店,回佛山定居。采莉目前的狀況肯定要跟母親生活在一起,而殷廳當然希望剛強也在近旁工作。于是去找佛山□□幫忙,剛好高新區有這麼個空缺,就替剛強活動了一下。
和邵艾通完電話,一周後的某個清晨,剛強用輪椅推着郭采莉來到三番大學醫療中心手術樓,身側跟着眼睛哭紅、手提大号托特包的郭母。包裡裝着采莉的備用衣物和厚毛毯,因為聽說美國醫院裡的手術康複房間氣溫較低,毯子又很薄,怕女兒凍着。
七點不到,三人上到指定樓層時,醫生護士們已經在那裡忙活了。手術室果然溫度低,剛強襯衣外還套着件毛背心都覺冷,而那些身穿綠色手術服、頭戴一次性手術帽的醫護人員們倒似習慣了,大部分還穿短袖,露出毛茸茸的胳膊。
這時一個護士走來,郭母接過剛強手中的輪椅,推着女兒跟護士去小房間裡換病号服。剛強望着頭戴紅色軟帽的采莉被帶走,戴帽子是因為來之前已經把頭發剃光。他原先整天管她叫小兔、小兔的,這下真成了小紅帽去見狼外婆了。
剛強無聊,走去手術室門口觀望。見偌大的房間正中央立着個大圓環,手術床的一頭塞在環裡,藥學專業畢業的剛強知道那應當是CT機。床邊除了各種帶顯示屏的儀器,還有支架上锃亮的銀色手術盤,盤子上有一盒盒藍布包着、黃紙條捆着、已消過毒的手術工具。
CT機後方,一個護士正在檢查一張大圓塑料布,塑料布中央有個人腦大小的洞。剛強猜,待會兒會将塑料布罩在CT環上,後方隻露出病人的頭頂。先用盤裡消過毒的墨水筆給采莉顱上畫線,再切割。而手術自始至終采莉都是醒着的。
“都是為了我……”心頭一陣絞痛,剛強離開手術室,快步走去預備室,推開門。已換好病号服的小兔躺在移動病床上,護士在給她手背上插點滴。郭母坐在床邊的椅子裡,手握紙巾,不時地抹一下眼睛。
“我想跟病人單獨說句話,”剛強拿中英文各說一遍。
待護士和郭母出門後,他走到病床旁,手扶着床沿上的欄杆蹲下,讓自己的目光與小兔齊平。想起那次在陸豐建設局他的辦公室裡,天熱得不行,還偏趕上停電。她給他捎了一盒煨肘子,步伐輕松地離開他的辦公室,前往南澳島出任務。就是那次任務,許多人的命運從此被永久地改寫了。
“采莉,認識你的第一天我就偷看過你的警官證,你今年是25歲。我呢,再過兩周24。或許我無法體會,你在過去的這些年中作為一個私生子的情感曆程。你也很難了解我為了能走到今天這一步,都經受過什麼樣的掙紮與屈辱……”
說到這裡剛強要認真地喘上口氣,才能繼續。
“你之前老說我是個特别的人,其實咱倆有很多共同點你知道嗎?你要向你爸爸證明,盡管大家都不知道你是他的孩子,盡管他有好幾個孩子,可事業上隻有你繼承了他的膽識與志向,你是他真正意義上的‘嫡傳’。我也在向世人證明,我許剛強不會被自己的出身限定。别人能做的我也能做,别人辦不成的我都要去試試,我要的不過是一個公平競争的機會。所以……”
他擡起手,小心地避開她手背上的塑料管,握住她的手腕。
“我們這樣的人不能将自己的命交到别人手中,讓機器來決定我們能做什麼。這個世界已經有太多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順天知命者,我知道這不是你想要的生活。雖說這次手術的目的是幫你重建腦神經鍊接,我還是希望你能靠自己突破障礙。Neurofeedback聽說過嗎?我在大四時學過,西方前沿的東西,其機制便是誘導人用意志來控制自己的腦電波。具體怎麼個控制法誰也說不上來,但可以去嘗試,去努力,相信我們是自己身體的主人。來,試試看吧,離手術還有時間。”
這話說完,他便默不作聲,耐心又專注地從側面盯着她,像癡迷的賭徒在等候開牌。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她的臉卻依然平靜無波,直到護士和郭母敲門進屋。剛強站直身子,失望地離開病房。
“采莉!采莉你要下床嗎?”卻聽郭母在身後大叫,“乖女你醒咗啦!哎呀謝天謝地啊,老天爺終于開眼了,謝天謝地啊……”
剛強轉身,見采莉上身幾乎已坐起,插着輸液管的手扶在欄杆上,人很虛弱但沒有松手。這之前她也能做些簡單的抓取動作,可此刻的雙目中有久違的理智與情緒。有茫然,也有透過茫然對未來的期待。
這可真是剛強二十多年來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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