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邵艾是被憋醒的。胸悶,呼吸困難,連夢裡的她都在大口喘氣。睜眼一瞧,可不是嘛,她是平躺着睡的,一條粗壯的胳膊橫在她心口。謀财害命麼這是?不做噩夢才怪呢。
小心地将胳膊移回主人身邊,再細細查看側卧在她身邊的男人。真……大塊,話說養這麼一位每天得耗多少糧食?看人家方熠,一向飯量不大,口味還清淡。闵康是跟西方健身者一樣的生酮飲食。而這位呢,需要大饅頭大土豆大排骨來喂。
哎呦,瞧這眼睫毛,比她的還要濃密。原來竟還是菱角嘴麼?之前沒注意呢。左邊鬓角這裡有條細細的疤痕,不知是哪次和人打架留下的。睡着的時候是真乖啊,等醒來就不同了,能上天入地。哼,想不到吧許剛強,你小子也有今天?終于落姑奶奶我手裡了……
躺在床上玩了會兒男友。一看時間,已經差一刻九點了,約好司機十點鐘來接她的。趕緊坐起身,小心地跨過睡獅,下地刷牙洗臉。再去廚房裡吃了個皮蛋果腹,忽想起一事。
打開随身攜帶的手提包,從夾層裡取出一隻厚厚的牛皮紙信封,走回卧室。途中咧開小嘴無聲地笑着,将信封輕手輕腳地塞進自己睡過的那隻枕頭底下。信封裡裝着從珠海建設銀行提取的兩千塊錢。不是給他零花的,那是做什麼用的呢?嘿嘿,先不告訴他,等他發現後自己打電話來問。
站在床邊偷樂了會兒,眼角瞥見剛強枕巾頂部的邊緣凸起來一小塊,不大,但四四方方的,會是什麼呢?表盒沒這麼小,難道是藥盒?藥盒沒必要擱床上啊,除非是哮喘噴霧劑之類的,但剛強顯然沒這方面的毛病。
于是将手伸進他的枕巾裡,來回揉搓幾下已能斷定是什麼東西了。天鵝絨的包裝,頂部的那個面按下去軟軟的,裡面填着海綿。無疑是個戒指盒了,這種東西她不會弄錯。而她再過不到一個鐘頭就要離開,所以今天上午就會被求婚了是嗎?
怎麼辦怎麼辦?片刻前還在為自己的惡作劇偷偷得意的邵艾一下子慌張起來。雖然一年前在波士頓那家葡萄牙飯店裡,他就已經提議讓她回國跟他結婚,但那次不算的啦。
應不應該答應呢?她準備好了麼?好像還沒有,倒不是說他并非自己想嫁的那個人。她才大學畢業沒多久,還琢磨着抽空讀個在職研究生。一旦小家庭建立起來,生兒育女的事就會被提到日程上。人家自己感覺還未完全從“孩子”的殼裡脫出來呢,現在就步入婚姻殿堂太早啦!
所以,她應當會再次拒絕他的。哦,當然要跟他說清楚,拒絕的不是他這個人,隻是時機還不成熟罷了,請他耐心等候。又或者,先問問母親或者姑媽的意見再答複?唉,這人可真是的,幹嘛這麼急嘛?第一次正式出來約會就求婚,哪有這樣的!
在煩亂的情緒裡糾結了半天。一看表,九點半了,趕緊把床上的人叫醒。
“啊,都已經這麼晚了?怎麼不早點兒叫我?”他睡眼惺忪地汲上拖鞋,走去洗手間刷牙洗臉。她坐在客廳裡安靜等候,胸中卻有支搖滾樂團在排練。
五分鐘後他面容清新地出現,眼神已全然清醒,還去卧室換了身衣服。不得不承認,他今天這件天青色加絨保暖襯衣優雅又正式。相比之下,她穿的這件藕粉色大圓扣短上衣顯得太随意了。早不講!
“走,出去吃早餐吧,”他說,“你司機來了,讓他等着就行。”
“早餐?”忘了這茬了,“不用麻煩了,我在路上随便吃點就行。”
“你确定?”他看了眼手表,在椅子裡坐下,從桌上抄起一本雜志讀了起來。
她默默地盯了他兩分鐘,站起身,問:“你……沒有别的事了?”
雜志上方探出一對無辜的眼睛,“别的事?還有什麼事?吃飯去?”
“我去卧室看看,有沒有落下什麼東西,”她淩亂地走回卧室,不過這次可以光明正大地檢查被褥和枕頭底下。紅色小盒子和信封都在原處。
這時屋外傳來卡車的引擎聲,熄火後有人敲院子的門,看來陪她前來的卡車司機準點到了。見剛強已經起身去開門,邵艾也隻好離開卧室,挎上手提包,拎上行李袋,走出門去。初春的山裡彌漫着濕冷的白霧,太陽還在山背後,就像那日在南澳島上,他即将出海去贖回她父親和姑父。也許今早的霧也是從汕頭附近海域飄來的,她可以選擇不吃早餐,但無法停止呼吸。
“确定東西都帶齊了?”他随意地問了一句,“忘記啥也沒關系,下次我給你送去。”
怎麼不問問他自己?她闆起臉,打開卡車副駕的門,爬上車,然後将車門重重地關上。
他在車外同司機說了幾句話,之後走過來,又把車門打開,打量着她說:“哎,這是腫麼了?不高興了?昨天還好好的……哦,我知道了,舍不得走!”
“絕對沒有舍不得走!”她直視前方的車窗玻璃,忿忿地說。
他沒有吭聲,隻是靜靜地從她的右下方觀察她的側臉,晶瑩的雙目像月亮一樣在漂浮的山霧中穿梭。這時司機已坐到駕駛位上,她伸手抓住車門裡面的把手,再次将門關上。發動機啟動了,她自始至終都沒再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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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車轟隆隆地朝着南方駛去,窗外的景色很快變為延綿的群山。右前方的那座山有意思,蔥郁的山峰像人的幾個指頭,每個指頭之間還分得挺開,在白霧中忽隐忽現。記得昨天路過這裡時她問過他,他說這就叫“五指山”,不知為何,一直沒被開發成景點。若是開車去玩的話隻能遠遠停下,步行半個多小時才到山腳,山上的路也不好走。
正想着,卡車在路邊停下,司機說下去找地方解手。等駕駛艙隻剩邵艾一人的時候,忍了好幾分鐘的眼淚噗噜噜地從眼眶中滾落下來。他買戒指的時候肯定是計劃着要求婚的,但後來不知什麼緣故變卦了,又或者徹底忘了這件事。又或者戒指本來就是買給别人的。無論哪種情況都是徹頭徹尾地不可原諒!不可原諒!
這時卡車司機回車了,比她料想得要快,然而坐進駕駛座之後并沒有立即開車,側着身子朝她這邊望過來。她扭頭一瞧,這哪裡是司機?是剛強。他怎麼會在這裡出現?
“你的眼睛……”可惡的家夥,哪壺不開提哪壺,“你哭了?嘿嘿我就說嘛,你舍不得跟我分開。”
她把頭扭向另一邊的窗戶,不過心頭郁結的氣團已經消減了不少。“你怎麼跟過來的?開單位的車?”
“我不一直就在後廂嘛!”他得意地說,“卡車一發動,我就爬上來了。”
那看來是事先跟司機商量好了。她又望回他,“你跟來幹啥?”
“有東西送給你啊,”他伸指在上衣口袋裡掏了兩下,将什麼事物握在掌心,再将手掌伸到副駕這邊。“喜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