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話本裡的人,總是向往溫婉的弱女子。别的人是否是從中品閱主角真摯的愛情他不清楚,反正他隻從字裡行間讀到的是強者對弱者設施憐愛,還要為它包裹上一層傾慕的外衣。
白禾喜歡讀那些話本,又不喜歡書裡的故事。他會認真讀每一本宮人給他的話本,他想在其中找到他自己,找到他的出路。
可惜他沒有找到他想要的,卻學會了向強者示以“佳人”的溫順、溫婉。
示人以弱,博取同情。
若要死在刺客手裡,何必教他借屍還魂一回?
他不去跳摘星閣,等着叛軍攻入皇城不就好了?
更何況這般死了,另一個白禾的家人該如何受到報複!
第一次來到這顆星球,不了解其政治、文化背景,有聽沒有懂的陸燼軒:“……”
原來陸燼軒同白禾一樣,并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他來自星際時代的星輝帝國,是帝國史上最年輕的元帥,今年三十二歲。他二十歲從軍校提前畢業,憑借精神力、體質雙項S級的異常優秀天賦進入軍隊。之後靠着軍功和一些複雜的政治原因成為帝國軍總司令,即元帥。并于三十歲破格出任國防部大臣。
在來到這裡之前,他正在執行擊殺蟲後的任務,結果行動遭到帝國的敵對國聯邦所安插間諜的破壞,星艦在空間躍遷中迷航,他所在星艦全艦戰士犧牲。大約是托他S級體質的福,他活了下來。但他莫名其妙出現在這顆陌生的星球,一睜眼人就躺在一間比帝國皇宮還要金碧輝煌的房子裡。
白禾瞧他身上的傷覺得害怕,其實對陸燼軒而言,這算是“皮外傷”。
雖然不理解“中榜”“入朝堂”,但這位一隻腳踩進政壇,令政客感到畏懼的帝國元帥确實緩和了神情。他對白禾招手,指指旁邊的凳子說:“坐,和我說說你的事。”
他沒有明确指向性的話是一種套話技巧。
白禾險些以為“自己”悲慘的遭遇果真引起了刺客的同情。他乖順地坐到陸燼軒側方的凳子上,而非在其對面落座。
這是一種“親近”的表示。
白禾生于深宮,長于婦人之手,又沒有可靠的太傅、老師教導,他學來的盡是些後宮手段。
“我父親是戶部主事白煜,我在家中行三,是庶子。上頭兩個哥哥沒什麼才能,無法走仕途。”白禾低垂着眼,用溫軟卑微的口氣說夾帶嘲諷的話,“我自幼苦讀,十年寒窗,隻盼着東華門外唱名,登天子堂,而不是爬天子床。”
白禾把頭更深地低下去,回想着他受人擺布做傀儡皇帝的一生,語聲自然就幽咽起來,眼眶發酸發熱,硬逼着自己落下淚。
燈燭幽幽,美人垂淚,這要給話本裡的才子瞧見,該多心疼又心動呀!
而陸燼軒——
他在桌上掃了眼,沒找着紙巾盒。于是他略為探身,拎起白禾寬大的袖子遞到他眼前,“擦擦。”
白禾:“……?”
白禾擡起挂着淚珠的臉,懵然看着這個拎起他袖子讓他自己擦眼淚的無情刺客。
這不對呀!
話本裡明明不是這樣的!
“多謝。”白禾溫溫柔柔道謝。
“你被迫嫁給皇帝?”陸燼軒艱難地提取出他唯一能理解的信息——多虧了帝國是君主立憲制度,他聽得懂“狗皇帝”是什麼。
“嫁?”白禾蹙起眉,流露出真實的怨怒,“侍君與太監宮女有何異?不都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這不過是比普通宮人高級一點的奴婢!帝王婚嫁,唯有皇後與寵妃論得上這層關系。”
陸燼軒眼神一變,起身低聲說:“有人來了。”
他謹慎收回精神力,拉住白禾手腕将人帶起來,“你這沒法藏人,跟我走。”
白禾下意識往回縮了縮手,内心并不情願被刺客“挾持”出宮。他要的是私自出逃,以觸怒皇帝。
感受到他細微的力道,陸燼軒扭頭快速地說:“既然你不想結這個婚,那就反抗它。我帶你走。雖然有風險,但我保證在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前優先保護你。”
白禾怔怔望着他。
這一瞬,白禾想相信這個陌生人,這個刺客的話。也是在這一瞬,白禾多麼希望自己就是那讀書入仕卻在一展宏圖前夕被鎖入深宮的白三。
從未有人對大乾的傀儡皇帝說過:我帶你走。
白禾從生到死都沒能離開象征着至高皇權的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