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了十幾年朝會的白禾能夠想象到接下來一連串的事态發展,國庫空虛便無錢修堤,堤壩決口則淹田毀屋,産生災民。無錢赈災,災民變亂民。亂民起事,戰亂四起。若朝廷不能平亂,最終國将不國。
白禾的國家就是如此一步步走向叛軍造反,破城擄地,最後攻入皇城的下場。
他急切地抓住陸燼軒袖子,低聲說:“皇上,國庫空虛碰上天災,必成人禍。務必籌出赈災的錢,以免災民變亂民。”
他聲音雖低,但殿内清淨,離得不夠遠的人其實也聽得到。羅閣老聽聞擡眼瞟了下白禾。大公公亦是側目。
“缺多少錢?”陸燼軒總算聽懂了部分,聽起來就是政府缺錢了嘛。
羅閣老低下頭恭順回答:“回皇上,聶州往年糧價五錢一石,本月大雨,據奏疏中說,已經漲至八錢、十錢一石。單是赈災糧便需要九十萬兩白銀。再算上其他的……至少要一百六十萬兩。”
白禾在心裡對比他過去聽大臣說的數目,覺得這個數字不算大,竟還不到兩百萬兩。
陸燼軒問了個看似不相幹,又有點沾邊的問題:“去年總共收入多少?”
羅閣老立時便答:“按各地去年的糧價折算,各項稅收加起來總共四千萬兩白銀,其餘充入國庫兩百餘萬兩。”
陸燼軒不懂XX兩白銀是個什麼樣的概念,于是他采用極為簡單粗暴的方法,将4200萬對比帝國去年的财政收入,在心中對啟國财政有了一個模糊的概念。
這種理解方法必然是不準确的,因為啟國國庫的錢大多來源于稅收,帝國的收入渠道卻還有許多。可陸元帥又不是經濟專家,若不是做了内閣大臣,成天聽議員們為錢吵架,他連這個對比方式都不會。
而160萬兩占啟國去年國庫總收入的0.038%,這絕不是一筆小錢。
“國庫現在有多少錢?”
羅閣老緩緩擡眼盯着皇上,“兩千一百零一萬兩。”
陸燼軒銳利的目光驟然落在首輔臉上,聲音微沉:“現在是幾月?去年的稅是算到幾月的?”
羅閣老頓了一會兒,忽感不對勁,不知為何,他覺得今天的皇上不像以前那般好糊弄。以往皇帝是最不耐聽這些瑣碎的數字的,今日皇上怎還在這上面斤斤計較起來?
“回皇上,如今是四月,去年之稅截止于臘月。”盡管疑惑,羅閣老依舊細心回答,展現着兩朝老臣的耐心和恭順。
“内閣的意見是什麼?”陸燼軒接着問。
羅閣老從凳子上慢吞吞站了起來,躬身說:“皇上,内閣已經議過了,聶州現今隻是大雨,并未真的決口受災,朝廷暫無需撥赈災款。但汛期将至,這錢不得不備着,不是聶州也可是蒼州、曾州……當務之急是先充盈國庫。”
閣老在說話的間隙擡頭觑了觑皇上臉色,跟着說,“内閣有一方案,如今坊間有一藥,名為雪花散,市價十兩銀子一錢。若朝廷在坊間收雪花散賣與外國,以六兩銀子收,十六兩賣出去……國庫必可很快充盈。”
陸燼軒:“???”
這話連白禾都忽悠不住。
外國人是傻子嗎?十六兩買你的貨?
“外國是什麼國?他們沒有雪花散?内閣能确定議價權在我們手上?”陸燼軒真誠發問,“除了雪花散,難道連其他止疼藥也沒有?”
羅閣老不慌不忙說:“與外國貿易之事織造局比較清楚,内閣也隻是提個提議。具體如何,還需問一問織造局。不知道元紅公公了不了解。”
織造局隸屬皇家,是給皇帝做生意的,織造局裡任職的都是太監,其本無明确上司機構,但織造局裡的主管太監多半跟司禮監裡的大太監們有關系,慢慢的它就變成了司禮監管。
因此羅閣老點名元紅,被問到的大公公回答說:“皇上,據奴婢所知,西洋商人确實問過雪花散,但因織造局隻出售茶葉、絲綢、瓷器等物,便沒有談過這個生意,未議過價。不過奴婢想,議價權力應是在咱們手裡的。”
白禾覺得他們在騙傻子。
就像他朝廷裡的大臣,常有貪名圖利的臣子在朝中宣揚“皇上該親政了”,然後轉頭就和太後娘家做了親家,便再也不提他該親政之事。
白禾對羅閣老先入為主的不待見,便覺得對方說什麼都包藏禍心。
他想提醒陸燼軒,于是輕輕拽了拽陸燼軒袖子。
陸燼軒:“?”
“皇上,禦醫不是說雪花散傷身害體麼?宮中将之列為禁藥,任其在民間流通已是不妥,還要拿它去蒙騙外人,若是害死了人,别國以此為由挑起戰事怎麼辦?”白禾聽了多年朝臣争議,聳人聽聞的說辭張口就來。
不待陸燼軒給回應,暮氣沉沉的内閣首輔像是突然換發了生機,揚聲道:“後宮不得妄議朝政,皇上,是不是應叫白侍君出去?”
白禾腦子“嗡”地一下,如被悶錘了一拳,怔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