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吃飯。”陸燼軒從籃中拿出兩碗用幹肉煮的肉湯,以及幾隻烙餅。
他把餅子分了分,擺上筷子。然後自己坐下,将餅撕碎泡進熱湯裡。
“我來聶州一個多月,他們一般都這樣吃,行軍的時候直接幹吃,紮營就煮成湯。”陸燼軒說,“其實味道還可以,比我以前的……至少有食物的口感。”
白禾到他對面坐下,也學着他的樣子把烙餅泡進湯裡,幹巴巴的餅子吸飽湯汁,變得綿軟鮮香。
它是不如宮廷美□□緻奢靡,卻也别具風味。
何況東郊擠着的大群災民正過着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日子,日日隻有稀得如水一樣的稀粥吃,白禾如何能在陸燼軒面前挑剔這樣一頓有肉有主食的“大餐”!
見陸燼軒已經起筷,白禾随之執起筷子,剛要夾一塊泡餅,突然驚慌道:“皇……哥哥!尚未試毒!”
陸燼軒擡眼:“我不是在試嗎?”
說完他就喝了口湯。
白禾急了,恨不得去扒拉陸燼軒的手,“哥哥身份尊貴,怎可……”
“沒事,軍營裡吃大鍋飯,吃的都是一樣的鍋裡做出來的。有專門的士兵管理食物,也會防備投毒。”陸燼軒打斷道。
白禾驚詫得忍不住說:“皇上與士兵同吃同住!”
陸燼軒挑眉,建起精神力屏障後笑道:“怎麼可能?我住單人帳篷,這大小少說是一室一廳。我的湯裡肉比别人多,而且供應不限量。但低等士兵一天隻有一碗湯、五張餅。”
白禾蹙着眉,低頭盯着桌上色香皆不俱,飄着油花的肉湯,和被湯汁泡得發脹的餅。從小便錦衣玉食,即使是沒登基前做不受寵皇子的時期亦不曾缺衣少食的白禾光是看着就毫無胃口。
他以為自己掩飾住了,可陸燼軒一眼就看穿了他。
陸燼軒說:“白禾,把這些拿到東郊,那些難民能為搶一口湯殺人。你說想幫他們,但你連一點窮人吃不起的不夠精緻的食物都接受不了。”
“你知道吧?”陸燼軒笑了下,“一般我們把隻存在口頭上的同情叫虛僞。在我們那邊,也有一群富有同情心的人。我指的是來自貴族、富人家族的夫人、少爺、小姐。打比方說,如果遇到像聶州這樣的情況,他們會開粥棚親自給災民打飯。你覺得是因為他們善良嗎?”
白禾不懂陸燼軒話語裡的諷刺,但推己及人,他搖了搖頭。
在來聶州以前,災民是隻存在于奏章、史書的文字間,與群臣口中的東西。比木石花草更令他陌生。
他隻知需要赈災,知道災民可憐,天災在他看來都是難以避免的。他是皇帝,他不信“天人感應”那套聖賢學說,但凡熟讀史書便能發現,即使是聖君臨朝,即使記載中年年有祥瑞,也無法抹去那些旱澇之災的記錄。
災禍不可免,那麼隻要作為皇帝的人盡心赈災,豈不也是明君在位?
結果陸燼軒告訴他,皇帝生來便是錯,帝王的金尊玉貴全來自壓榨欺壓百姓。
“因為做善事能積攢好名聲,聲譽越好,民衆對他們的信任度就越高,家裡生意就更好。說白了就是賺錢。用從民衆身上賺來的錢去欺騙人們花更多錢。”陸燼軒嗤笑,“我聽說安吉縣裡有個積善之家,說是他家夫人小姐經常行善,在城外開粥棚免費施粥。錦衣衛去查了,他家除了做生意,還放貸。因為名聲好,他家放貸利息隻比别人低一點,但來借債的人最多。最後我們從他家裡收繳的錢、糧數額全城最高。”
陸燼軒停了下,說:“白禾,你幫不了聶州災民。除非你去結束這個時代。但一個人的力量做不到,你們的百姓可能也不想。”
白禾受到如此打擊人的教訓,心裡難受又委屈:“我不懂。我不奢盼開創盛世,隻是令天下太平也不成麼?”
陸燼軒沉默了下:“和平……人的欲望不消失,階級不消失,靠做夢是夢不來和平的。時代變了,一百年内啟國……算了,吃飯。”
白禾疑惑,陸燼軒的未竟之語是什麼?
時代又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