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飛白怎麼也想不明白,自己也算是個仁義守信的良善之人。堂堂侯府家的小将軍,上馬提槍,下馬揮墨,這等文武之事也不在話下。
偏偏倒黴得很,一輩子都跟女人不對付。
這天他特地來相看自己買的“妻子”。畢竟是買的,這女子,家境低微,實在幫他不了什麼忙。頗為現實的沈飛白自然就不用那盲娶啞嫁這一套,免得自己給自己的洞房花燭夜不痛快。
“江雪,我叫江雪。”少女笑吟吟道
“江雪…”男人道
江雪睜着水潤光亮的杏眸,看着眼前的男人,而高她一頭的男人隻是用淡漠的眼神輕輕掃在她臉上,随後又很快斂下目光。
一瞬間兩人目光相觸,仰着頭的少女,眼神趕緊瞥向一旁。“今天太陽挺刺眼……”江雪内心為自己開脫道。
平平無奇的名字,平平無奇的身家,談不上驚豔出衆的相貌。随意能與陌生男子攀談,可見沒有大家閨秀的含蓄端莊。
談話間的舉止又有些扭捏局促,也不像個豪爽性子。沈飛白看着眼前這未婚妻子,内心默默歎了一口氣。
誰叫自己命不好,前後克死了三位未過門的妻子,搞得京城裡門當戶對的人家不願将女兒嫁給他這個侯府将軍。他也不願意禍害那些“朱門”家的千金。
末了,隻能找個“竹門”丫頭,為自己沈家繁衍子嗣而已。至于琴瑟和鳴的感情,他前後失去了三位未婚妻,早就心如死灰。
少女見男人不說話,自顧自道:“嘿嘿,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娃娃都會念着的詩,詩中也有“江雪”二字,聽着有點俗,但是我卻喜歡。因為我出生在冬天,出生在瓜州渡口,那天漫天飛雪,所以我爹給我取了一個單字雪,我姓江,叫江雪倒也是應景。”
江雪就是這樣一個人,思維跳脫,精靈古怪的。
沈飛白表面不動聲色,内心确實無奈的輕蔑一笑,頗為自嘲道:“姑娘閨名散得倒快。真真是個粗鄙村姑,不懂廉恥”
江雪又掃了一眼他金褐色的眼眸,俊朗堅毅的面容,才意識到自己話說多了,耳根子紅得不行。
一想前兩日放榜,他爹這個四十出頭的老秀才中了個舉人,又吃了個狗屎運,馬上要去蘭溪縣當縣丞,雖說是個九品芝麻官,自己這個鄉野丫頭也算個半個官家小姐,趕緊攥着手帕,低着頭道:“你來找我爹的吧?我這就喊去!”說罷跨跳過門檻,往裡屋走了。
江家現在還是個小小農家院子,曬着稻谷,栅欄裡養着幾隻老母雞,三間屋子,一間柴房。不過江父已經在縣城預購一套宅子,憑他舉人老爺的身份,現在再沒錢,以後也有得是錢,買什麼,都是打聲招呼的事兒。
而站在門口的小将軍沈飛白,年過二十五,十年前本欲娶國子監祭酒的長女宋淑華為妻,宋大小姐是京城一頂一的才女。琴棋書畫各個頂尖。
兩人青梅竹馬,兩情相悅,沈飛白特地将婚期就定在及笄禮上,若不是一場頑疾來得太過突然,奪去愛人生命,兩人本來是一對神仙眷侶。
他為宋家大小姐素服了三年,三年後家父去世前給他點了那四征大将軍之一,實力鼎盛的征西大将軍的幺女為侯府佳媳。那王家幺女,是個舞搶弄棒的将門虎女。結果進門前半個月,出門踏青,硬要馴一匹烈馬,不慎跌了下來,被踩了心胸肋骨一命嗚呼。
為父親守孝三年後,他的恩師,皇上身邊的大紅人,文華殿大學士兼冀州都司白晏清想将外甥女兒柳野兒許配給自己這個學生。
柳小姐倒也可憐,自幼失去父母,聽說腦子也不太靈光。身世可憐,但是家境确不一般,母親是皇上親封的縣主,父親曾是皇商,十八歲便是徽州商幫選的幫主,江南第一巨賈。
就這麼珠寶堆裡養大的獨女卻不知所蹤,最後查出來可能是被北狄那邊的異族拐走了。自己恩師聽聞姐姐唯剩下的女兒不知被哪個蠻子拐走,悲憤得也是一夜白頭
而沈飛白當初聽聞這個消息,恨不得千裡走單騎,在大西北尋了快一整年都沒有把柳小姐找回來。
沈飛白經曆此種種,本就心似已灰之木,甚至都想出家當和尚給自己三個未婚妻祈福,願她們早登極樂,偏偏家裡老太太催得緊,要抱孫子,八十老妪,拿出個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本事。
他沒法子,但傳宗接代這事,外頭買來的女子放在屋子裡,不知來路,不幹不淨的,他嫌髒。家生奴婢是賤籍,雖然死了不心疼,一股子奴顔婢膝相,但是他看着也不自在。
沒法子,去了自己祖籍地,托人挑來挑去,又去尋個八字勉強相配的,花了三四百兩銀子,勉強找個讀書人家的女子。
至于說是買,他身為權貴,實在不想跟這種人家扯上親戚關系,免得冒出一些不明不白的親戚招惹是非,不如直接“買斷”了好。
沈飛白就是這樣一個清醒務實,自私利己之人。不過他倒是偏偏生了個好相貌,臉如冠玉,皮膚透白得想個女人,劍眉入鬓,鳳眸生威,若是不笑,顧盼之際,自有一番威嚴,可隻要要丹色薄唇一抿一笑,眉眼稍微擠弄,又稍微透出一股乖戾的邪氣。
“将軍,大人,”江老爺子顫顫巍巍連喊幾聲又道:“見過小女了?小女囔囔着外頭來了個美俊男子,老夫猜肯定是大人,您看看這都沒處下腳,我已經讓拙荊收拾收拾。”
“不必,順路來看看,這個月底就把事情辦了吧。”
“這個月底,會不會太倉促了些?還沒為小女準備嫁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