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遠君從靈魂出竅的感覺中清醒過來。
陳朋捂住自己的後腦勺,痛苦地從地上掙紮起身,他看林遠君的表情就像見了鬼,他從沒想過林遠君會傷害他,一個柔順的人會用暴力使他鮮血飛濺,他跌跌撞撞跑到玄關大聲喊:“你别過來,我已經報警了!”,說完他奪門而出,逃走了。
林遠君看他逃走,臉上挂着無意識自得的微笑。她小聲哼她最愛的歌,慢悠悠地将掃把畚鬥拿來,仔細把紅酒瓶破裂的玻璃碎渣掃清,她精挑細選這些碎片,最終選出一片手掌大的往自己的小臂劃去。從肘關節劃到手腕處,皮開肉綻,立即紅腫,一條深淵,開出星星點點血腥的花。疼痛感保持清醒,加速腎上腺素的分泌,她第一次體會到了這種興奮感,如果酒精送她上極樂的階梯,那麼這就是極樂本身。她好像在電影裡,置身在别人的生活,瘋狂的行為超出了她對自己的認知,脫離了她的掌控,但這一切使她心神蕩漾,以前人生的那些高光時刻全都是假的,如今她心裡仇恨的暴虐感覺讓她體會到真正活着的滋味。她仔細品嘗,認真感受它們,出了一大口氣,但是這還不夠。不過,對她而言,慢慢來才是如今最好的選擇。她大喘幾口氣鎮定下來,拿了拖把拖幹淨地上的污漬,又轉向廚房清洗廚具。
警笛聲由遠到近,嗚嗚地呼嘯,當陸辰安和隊友趕過來時,面前的女人正在低頭認真地擦拭盤子,做着每個普通家庭的妻子在每個普通夜晚做的事。對于她的出現,面前的女人視她如空氣,依舊在忙,不過她用隻有她們兩個人能聽到的音量說:“請稍等我一下好嗎,警官?”陸辰安的隊友們正在調查現場,拍照取證,等她一下也無妨。陸辰安很好奇為什麼林遠君現在還在洗盤子,就像恐怖電影裡的殺人狂被抓時一樣的冷靜,她繼續觀察到了她小臂上的傷口,憑她敏銳的觀察力和充足的理論知識,那是不久前林遠君自己割傷的,她沉默不語。等到林遠君擦完最後一個盤子,她才擡頭眯眼看向陸辰安。陸辰安回看她,客氣地說:“請你跟我走一趟吧。”,林遠君看着這位女警,年輕嚴肅,下巴和嘴部線條堅毅。她抱着劃傷的手臂,跟陸辰安走了。
五月的風有點涼,她出門的一瞬間就感到了身體在發冷。到了警局,陳朋不在,他去醫院縫針了。她坐在調解室裡,調解室的窗開了一扇,涼風呼呼地灌進來,林遠君冷地直打噴嚏,是誰的罪過,是誰的責任,對她沒有意義,她為了自己倦人的單調的生活添了新可能性有一點高興,剛才暴虐的興奮被她過高的道德标準掃除了,别人在她心裡立了一把尺,他們告訴她:男孩可以這麼做,但是女孩要聽話;男孩翻牆爬樹會被笑着說調皮,女孩這麼做會被說裙子髒了;男孩可以不學習,他們腦子聰明,女孩不能不學習,她們要勤奮努力。她記得她小時候會專門模仿男孩的放肆言行,學他們任性的表情,和他們打成一片,就是為讓了母父高興。母父聽幼兒園老師說了她的英勇事迹,一臉失望,回家路上不止一遍地告訴她女孩要有一個女孩樣,但是什麼是女孩樣?從那天起,她就沉默地接受所有的尺,并時時警戒自己。要是超出了範圍,她就會被打手心。
林遠君習得性無助地想:她脫離出了規劃好的人生軌道,她該怎麼做?不安定,恐懼,憤怒,她要再一次面對這些久遠的感覺,童年的記憶滾滾地沖來,她本來将這些遺忘在億萬年以前的宇宙,它們又要占據在她輾轉反側的夜晚了,但不可否認的是,林遠君有了一點勇氣去面對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