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次次輸的道理,方才不過就差一點罷了。”鳳穆槿雖還存着鬥志,但氣焰已然少了些許,他這次雙手執盅,在懷中搖了許久才滿意,小心翼翼的将骰盅放回桌面。
鳳霄擡手捏了捏眼前的大水蜜桃,果然水嫩微燙,和她想象中的手感一樣,她用比以往還柔和一些聲音先行約定道:“要是又輸了,你可不能哭鼻子。”
鳳穆槿對他這次搖的手感很滿意,他自信的輕哼一聲,“你看不起誰呢,而且我有預感,這次必然是六六六。”
骰盅一開,衆人一看,果然如他料想的一樣,三個六。
他哇的一聲站起來,擒住鳳霄的手道:“看吧看吧,我就說我能赢,現在該輪到你想才藝了吧。”
鳳霄反手将他牽住,将他按回座位上,示意他看看自己的點數。
鳳穆槿心想總不該有比他更大的了吧,于是狐疑的打開了鳳霄的骰盅。
慕容琏一看點數,拍腦袋道:“霄娘你真是神了,這都能打平手。”
看到裡面和他一樣紅彤彤的三個六,如同一盆涼水迎面灑來,他的興緻一下散了許多,甚至是有些沮喪的舉起酒杯。
全場隻有不遠處的司琴看呆了。
她英明神武的主子比個大小居然還要出老千!哪怕她沒有靈力,也還是眼尖的看見她主子掐了個決。
動的卻是五皇子的骰子,那這豈不是還是反向出老千?
司琴有些糊塗,她主子明明是赢者,怎麼還硬要與五皇子打個平手,難道玩個骰子還得讓着點皇室嗎?
按照規矩,若是平局,那麼雙方都該喝上一杯,鳳霄很自覺的陪他飲了一杯,随後鳳穆槿又拎起了酒壇。
“莫不是氣傻了,喝一杯就行了。”沈宸按住他的手,看他蔫蔫的,不忍心道:“現在已經是平手了,按這個走向,下一把說不定就能赢了呢。”
“是啊,可不能讓她當上這個常勝将軍,我還想看她獻藝呢。”慕容琏從旁附和,她可太想看鳳霄出糗了。
許是兩人的話起了作用,又或許有烈酒的助力,鳳穆槿的鬥志又起來了些,他再一次接過骰盅,細長的睫羽上仿佛還帶着濕氣,他噘嘴問鳳霄:“還賭不賭?”
小皇子顯然是憋着眼淚呢。
透過月色與燭光,鳳霄覺得眼前這人,有些過分的可口。
她舔了舔嘴角,反問他:“你就這麼想看?”
“當然想看。”酒氣上湧,鳳穆槿一抹眼睛,起身拿過酒壇滿上了一杯,“大不了就多喝幾杯,小爺我總會有赢得時候,不論六藝還是八雅,今夜你必要選一個來。”
鳳霄這下是真被他的自稱給逗笑了,她朝後擺了擺手,司琴明白這是主子要保全五皇子的顔面,随即遣散了所有的下人,又暗中點了玉蘭的穴道送他去見了周公。
清了場,鳳霄才笑問:“你哪裡學的亂七八糟的自稱。”
“話本裡啊,江湖大俠對酒當歌,殺敵破陣時說的。”鳳穆槿沒有覺得不對,他那點可憐的宮外的知識,都源于數年前皇姐帶給他的幾本話本,隻是宮裡查得嚴,在那之後,就再沒看過其他。
鳳霄免不了打趣一句,“那這大俠倒是天賦過人,一句話就能将對方笑死。”
鳳穆槿有些氣惱,看來他方才放的狠話完全沒有唬住對方,他把骰盅舉在手中,自以為更加兇狠的道:““少廢話,還不比,莫不是怕了!”
說完,手裡開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亂搖了一通,随後啪的一下按在了桌上。
骰子在裡頭落定,鳳霄無奈的又推了一下自己的骰盅,随後直接打開。
此刻鳳穆槿的酒氣愈發上頭,他搖晃一下,把腦袋湊到那三顆骰子之上。
雖然他視線有些模糊了,但還是能看清上面的點數。
六六五,說明自己還有可能赢下。
他頗為緊張的咽了咽口水,連帶慕容琏與沈宸也緊張的握着酒杯。
謎底揭曉,慕容琏率先蹦跶而起,她看起來比鳳穆槿還高興,“殿下赢了,殿下把霄娘這個長勝怪物給赢下了,太棒了!”
鳳穆槿看着桌上三個六點,激動的抱住了身旁的沈宸,“宸哥,我赢了,我真的赢了!”
沈宸回抱住他,也喜道:“是,穆槿你真的很厲害。”
“快快快,霄娘,你是想來琴棋書畫,還是直接披上薄紗為我們跳一個?”慕容琏喝了酒膽子大,有些口無遮攔。
鳳霄撇了她一眼,手指扣着桌面,“按順序,也該是你跳給我看吧?”
“這也要按順序?”慕容琏撓撓腦袋,他看向沈宸,“沈公子可想好了?”
沈宸眨巴眨巴眼,扶住有些發暈的鳳穆槿問:“穆槿,你可還有勁選個八雅?”
鳳穆槿此刻還算清醒,他起身走到院中,院中有一方小池塘,池中植了幾棵價格不菲的并蒂蓮,此刻已有花苞長成,花苞旁映着的一輪上弦月。
他想了想,緩聲道:“六藝八雅學多了,便雜了,也沒個精通的,也就瑤琴碰的多些,如今景已有了,若是大家不嫌棄,我便獻醜一曲。”
居然是琴,慕容琏想。
怎麼是琴,鳳霄有些訝然。
慕容琏機警的擡頭看向鳳霄,這位對琴的要求可是異常的高啊。
“怎麼會呢,你可是天下男子的典範,那麼謙虛做什麼,隻是我鮮少進宮,還沒這福氣聽一聽呢。”沈宸有些羨慕,他這麼些年把力氣都花在了練功上,這些男兒家的東西,他一概不會。
聽到琴,鳳霄終于有了興緻,她就近來到一間耳房,用靈力在儲物袋中掏了半天,終于找到了一架古琴,将它帶到了塘邊的石桌上。
鳳穆槿原本走路都有些虛浮了,可一摸上琴,就清醒了許多,他指尖輕勾素弦,一聲琴鳴铮铮而出。
“好琴。”他欣喜出聲,随即又仔細将琴端詳了一番,有些不可置信的問鳳霄:“這是閑邪嗎?”
從他口中聽到這個名字,鳳霄有些驚訝,“你還知道閑邪?”
“是,雖然它不是十大古琴之一,可我素來愛琴,這些有故事的琴,我都能熟讀成誦,見了實物就能猜的八九不離十。”鳳穆槿愛惜的撫着手下的琴,閑邪是一把在戰場上留存下來的肅殺之琴,因此不太适合男子彈。
“此處我就存着這一把琴,閑邪主殺,你量力而行。”鳳霄有些後悔沒往儲物袋裡多丢幾把琴,帝都的琴屋中,多的是适合鳳穆槿彈的上古名琴。
碰到隻在書中讀過的好琴,鳳穆槿已經手癢難耐,他調了調琴轸,随後指尖翻飛,勾挑抹剔間,萬籁悠悠,有浮雲清脆之聲,鐘鼓曠遠之鳴,也有細語呢喃之韻。
随後他好似不太滿意這樣咿呀的曲子,指尖一撞,跌宕之聲直起,琴聲帶着醉意墜入衆人的耳中。
慕容琏下意識看向鳳霄,果真在她臉上看到了不同的情緒,似是欣賞,又有掙紮。
“酒狂…”鳳霄攥了攥拳,這曲子倒也算是适合閑邪。
鳳穆槿此刻已融入一方天地間,飄飄醉舞飛神仙,及時行樂當留連,而沈宸受琴聲中那不羁的醉意影響,抽出佩劍,飛身立于園中。
夜風卷着利刃的破空之聲,沈宸衣袂翻動,随着鳳穆槿的酒狂在朦胧月色下,挽出數朵劍花,随後騰空躍起,劍光在身影變化中不停閃動。
男子舞劍本就不多,再加上沈宸身段高挑,面容姣好,将剛柔并濟四字狠狠地砸進了慕容琏的腦海中,她無聲的張了張嘴,比起那些循規蹈矩的禮樂,或是搔首弄姿的豔舞,沈宸這随性的醉歌一舞,在她心中已然會成為絕響,是花再多金銀也買不來的。
吧嗒一聲,這是她心門松動的聲音。
她有些沖動的想把這個假裝清冷的小公子綁在身邊。
琴聲中的酒氣愈發濃厚,鳳霄神色複雜的立在鳳穆槿的身後,不得不說,他的琴技真是不負男子表率四字,就是宮廷裡那些自诩琴技冠絕的樂師也不一定能在他的手下讨到多少好處。
能将酒狂一曲彈出自持之意,彈出克制諷刺之情,更是彈出了對朝堂的無聲抗議,這就是天資,是他人後天努力千百倍都趕不上的天賦。
他醉步蹒跚,又清醒無奈,他在酒中奮力的宣洩,求得慰藉。
可閑邪這把琴殺意太重,以他此刻的狀态,無法彈至吐酒佯狂之章。
鳳霄低歎一聲,在小皇子身旁坐下,擡手為他拭去了額上的汗珠,随後撫上琴弦,替下了他顫抖不已的右手。
感受到鳳霄的氣息,閑邪如同有了生命一般,每個音尾都帶上了莫名的震顫,像是戰場上的鎮國大劍被強者馴服,哪怕它殺出了屍山血路,最終還是匍匐在地,铮鳴求憐。
她竟會撫琴…鳳穆槿的思緒忽而飄了飄,又快速的回攏回來,他穩住心神,努力的滑動琴弦,鳳霄的指法有力,一看就是個極為厲害熟手,她甚至還能遊刃有餘的配合自己的步調頻率。
太穩了,鳳穆槿幾乎可以确信,哪怕他下一步會彈錯了一個音,這個女人也可以在上一步就挽救回來。
一曲狂放不羁又滿是悲戚的酒狂終于到了終章,慕容琏被那有了實質的琴聲打動,這位尚書府小女君折扇一展,朗聲而誦。
“醉酒江湖夜未央,豪情沖霄意飛揚。
月落星沉志難阻,刀光劍影情不斷。
廊下孤影誰人憐,風中殘曲何處響。
今宵且把閑愁放,不負相思不負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