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荔聽到了巷子外那些來找林夜的人的呼聲。腳步聲雜亂而人數衆多,像一個包圍圈,一點點朝着他們圍來。
建業是他們的地盤,林夜又布置好了這樣的陷阱,想來逃脫不容易。
而雪荔感受着刺入肩頭那根針的毒素:毒性中上,随着運氣而深入氣脈,讓人行動變緩,最後應當是暈或麻痹。
死的可能性應當不大。用毒的這位公子,看着便是遵紀守法的那類人。那類人,輕易不和人殊死搏鬥。
但雪荔不同,她是從生死場中走出來的亡命者。
如果不死,就打到死。
雪荔将毒針抛之腦後,重新面朝這少年公子,再蘊殺氣。在自己行動無力前,她得殺掉這個害自己的人。
她并不多看那被掀飛的鬥笠一眼,一手抓向林夜受傷的肩頸,另一手運起真氣,掌風掃去。林夜肩膀朝上一頂,雪荔掌風堪堪擦過他下颌。她立刻變招,擰向他手臂,又曲腿踹中他膝頭,讓他一個趔趄。
鬥笠在地上打個旋兒,飛起的紗擦過兩人衣擺,二人交錯的氣息急促而濡濕。
粱塵等人到了巷口:“公子!”
少女狠戾如狼,林夜身體不适,光靠躲有點吃不消。救兵來了,林夜本想傳訊呼救,但聽到了一個偏厲的聲音質問:“小公子是被劫持到這附近了?”
林夜餘光一瞥,發現帶人來的首領面俊身拔,健步如飛,果然是自己想的那個人:禁衛軍步軍都指揮使曹刑,寡恩刻薄,靠捐官走到這一步,又素有好色冷酷之名。聽說落到他手裡的女子,無一不慘。
林夜望着面前小美人的漂亮臉蛋。
林夜隻一瞬便做了決定,他反手抓向雪荔,眼珠子銳利又明亮:“看我的暴雨梨花針。”
少年指尖銀光一閃,雪荔知他狡黠,當即招架他的新招式,掌風半途改向。然而她很快發現林夜手中閃銀光的隻是一片被揉碎的花瓣,根本沒有針。與此同時,林夜手向上拂了一把。
矮牆邊垂落的一叢花枝被他抓下來,呼啦啦如雨如瀑,落了二人一身。
這樣的動靜,吸引了巷外找過來的衛士們:“公子!”
這樣的動靜,讓衛士們第一時間沒發現雪荔。
雪荔不在意人多勢衆,她被花枝阻斷視線,當她再次迎上時,靠在牆上的小公子朝她露出悠慢又頑皮的淺笑。
他苦惱:“難道真想和我同歸于盡?我不想啊怎麼辦?”
雪荔空寂無神的眼珠子聞言晃了一下。
生死之際,敵人從不會放過她。她做好了殊死搏鬥、拼着毒發也要殺掉這小公子的準備。林夜卻中途反悔,想退場?
林夜見她沒反應過來,竟然直接将她朝後推了一把。
林夜轉頭捂着手臂,跌跌撞撞跑出巷子,奔向那些衛士:“我在這兒。”
被丢在身後的雪荔愣一下後,餘光看到衛士們的蹤迹。
她又不是找死之人,眼下未弄明白林夜的行為,但她知道自己有了脫離此困的機會。雪荔當機立斷,翻身上牆,先藏入樹間,再屏息幾次翻越,離開了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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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軍都指揮使曹刑跟着侍衛粱塵,帶禁衛軍圍住此巷。
粱塵本氣定神閑,覺得林夜不可能有事。但是此時,他看到年少公子青色罩紗上的血迹,當即色變:“公子,你受傷了?”
林夜擺手。
他雖擺手,卻走路一步一搖,晃得人心涼,衆人擔心他死在這裡。
曹刑觀察着這位無人見過的公子。
其人蒼然得近乎透白,漆睫長唇色淡,人如紙片一樣薄,氣如水仙一樣淨。這樣的少年本應隽秀,偏眉目間又有一團稚氣病弱與玩世不恭并存的混沌感,讓他的氣韻倒有些看不分明,顯得中看不中用。
北周使臣堅持要此人和親,為何?
曹邢眼睜睜看着林夜羸弱萬分地靠着粱塵的攙扶,向下倒去:“心髒好疼,快扶一扶我。哎我受了驚吓,恐怕命不久矣。粱塵,心口疼會影響我娶妻生子嗎?”
禁衛軍本要去追女匪,見小公子如此病重,又不敢離開。粱塵見林夜扶額呼痛,便小聲提醒:“說心髒疼,你摸頭幹什麼?”
林夜面不改色:“頭也疼。”
禁衛軍們驚疑,一下子不知真假。
若說假的吧,小公子看着風吹即倒,若當真有個好歹,他們沒法向陛下交代;若說真的吧,這也太假了。
林夜擡手,抓住曹刑的手,朝曹刑感激一笑:“是皇兄知道我來了,派你們保護我吧?”
曹刑扯嘴角:“是。公子既然知道,咱們便進宮向陛下複命吧。”
林夜搖頭:“那不行。”
曹刑了然:“公子放心,我們必派人去追那女匪。”
林夜責備:“我那個叫‘阿曾’的侍衛去抓女匪了。我答應阿曾,他抓了女賊,我就讓他當個大官玩玩。你們武功高,萬一搶了阿曾的功勞,阿曾哭鼻子怎麼辦?”
曹刑無言,第一次見到有人比自己還不要臉,把“開後門”說得這麼理直氣壯。
粱塵在旁心想:阿曾可絕不會哭鼻子。
他才腹诽,便見林夜扭頭朝他望來,邀請他參與這出戲局:“阿曾是追女匪去了,對吧?”
粱塵連忙挺腰擡頭。
他演戲水平雖不如林夜,但他身如修竹,看着正氣凜然讓人信賴。他大聲應和道:“對,你們看,阿曾在追女匪呢。”
禁衛軍和林夜一同順着粱塵所指的方向看,見巷外一高閣烏鱗瓦上,黑衣青年抱臂而立,睥睨四方,自是那正在追擊女匪的阿曾。
禁衛軍衆人繼續面面相觑。
曹刑沉思後,決定不和這人計較:“那我們送小公子入宮?”
林夜立刻一口血咳出,粱塵連呼“公子好可憐”。
衆人快崩潰,曹刑感到額上一根青筋快斷了,才聽這小公子虛弱又堅強道:“我要換身幹淨的衣服,再去見皇兄。”
他又不吐血了,朝幾人腼腆笑:“我不熟悉建業,麻煩諸位領路了。”
曹刑瞥他:“可公子在流血?”
林夜堅持地扶着小侍衛:“我就是死,也要穿着幹淨衣服死。”
曹刑啧一聲:……行吧。
林夜被簇擁離開前,回頭看眼身後的空巷,樂觀得近乎混不吝:不知道放任一個危險的女匪在城裡亂逛,是否正确?不過她中了毒,以她的本事,說不定會找到自己解毒。
那到時候他再關住她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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