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日後,建業宮城玄武門前,北周使臣和南周大臣一同觀禮,看“秦月夜”護送南周小公子啟程。
旌旗獵獵,氆毯一徑陳到龍階下方。
北周和南周也許私下達成了更多的交易,但明面上,照夜将軍在川蜀失利後,北周隻要求小公子北上和親,參與太後的壽辰,到北周做質,再不歸南周。
“秦月夜”出行的人數十,早早随他們的領袖假“冬君”,一道等候在丹墀下,等着面見光義帝,帶走小公子。
他們不知道,隔着幾條街幾道牆,真冬君昏迷,被裝在一箱匣中。這箱匣會在城門開後,由镖局送向與和親團相反的方向。建業城外的“秦月夜”追殺者,會在一條條線索下,誤以為他們追殺的人借助镖局脫困,他們會朝镖局追去。
此時此刻,通往禦街的皇城玄武門下,雪荔思考自己是否安排妥當。
她面無表情地站在車駕隊列前,聽一個派來的北周使臣小聲和她交代:“後面的路,就是你們的事了。陛下将護行要事交給你們,你們可不能讓他失望。”
雪荔颔首。
她一言不發,使臣擡頭瞥少女那蒙住周身的雪白鬥笠一眼。
使臣心裡再次嘀咕陛下為何把這麼重要的事交給“秦月夜”這樣的殺手組織做,卻不讓朝廷出馬。
他不放心地提醒道:“你既然已經露面,就不要再戴鬥笠了。我們身在建業,總得顧忌南周的皇帝面子。”
雪荔懂事地擡手,欲摘鬥笠。
北周的使臣在雪荔耳邊喋喋不休,雪荔心知他已相信自己是真冬君,隻是不信任“秦月夜”罷了。反正認識真冬君的人,已經被她收拾妥當了,不會在今日出來添亂。而今日她若藏頭藏尾,難免讓人懷疑。
使臣:……沒聽說冬君是啞巴啊?
他正要再交代,忽見那正要将鬥笠交給旁邊侍從的雪荔側頭,朝一行緩緩入宮門的馬車看去。
神龍殿肅穆莊嚴,一輪紅日從檐角升騰。伴着馬車轱辘的碾壓青磚聲,雪荔聽到了車中一些細碎的聲音——
一道少年聲無奈又大咧咧:“公子别睡了,快醒來啊。今日是你和親出行的日子,咱們不能讓陛下久等啊。”
另一道少年聲含糊:“粱塵,讓我再睡一會兒。畢竟我為這個國家殚精竭慮啊。”
少年侍衛好無語:“你哪來的臉說你殚精竭慮啊?你除了睡就是吃,除了吃就是玩。你昨晚天未暗就關門去睡了啊。”
車中侍衛似乎在和他的主人拔河,雪荔聽那兩道聲音越來越耳熟,心中漸生起些迷茫困惑。她覺得自己一定聽過這樣的聲音……
她還沒想到時,一側的内宦揚高聲音:“公子到——”
站在雪荔身邊的北周使臣踮腳眺望:“小公子來啦?南周這位小公子金貴得很,我在建業待了這麼久,都還沒見過。”
那行入宮門的青蓬金蓋馬車停下,車夫跳下,車簾掀開。
先是一個抱着劍的黑衣侍衛從車中跳下,再是一個身着杏黃色武袍的少年侍衛硬是拖拽着一個人從車中出來。
日光落在車簾上,打出幾道斑駁的光影。
飛掀的帛紗後,雪荔眼尖地看到被侍衛拖着的少年郎君錦衣玉袍,發冠兩側垂下的描金發帶鑲嵌珍珠,與他那烏黑蓬松的發絲纏到一處。發絲貼頰,少年郎君正手托着臉,靠着車壁睡得香甜。
日光晃悠照在車壁竹簾上,托臉而睡的小公子不肯睜眼,他皮膚白皙剔透,唇齒鮮妍好看,嘟囔着和侍衛笑歎:“催我的人是小狗。”
是他。
雪荔眼皮一跳。
馬車旁的粱塵叫道:“不催你的人是助纣為虐!阿曾,你傻站着幹什麼?還不幫我一起哄公子啊。”
阿曾很有自知之明:“沒人叫得醒賴床的伶牙俐齒小孔雀。”
粱塵左右看看,想招呼人幫他一起哄公子。不遠處,他看到了北周那一行人,還有“秦月夜”的殺手們。他目光一亮,正要細看,雪荔刷地一下将鬥笠重新戴回去,遮住了自己的容貌。
北周使臣:“……?”
雪荔語調平平地發表狂妄之言:“為何要顧忌南周的面子?手下敗将,不值得我摘下鬥笠。”
北周使臣差點背過氣。
他正要訓斥“秦月夜”的多事挑釁,聲音嘹亮的内宦忽揚起拂塵:“陛下到——”
鹵簿儀仗浩蕩,龍墀前樹立數把青涼傘。長風獵獵,吹得雪荔鬥笠白紗飛揚。
神龍殿庑前,呼呼長風打在深青色的涼傘與禦旗上,南周臣僚冠冕朝服,肅臉拱袖魚貫而出。他們跟随玉辂,如疏星伴月,林林待候于宮門之次。
北周使臣眼尖地注意到,烏泱泱的臣屬中,南周宰執陸相不在。
恰時禁衛甲胄執戈,聲震寰宇,在北周使臣面前高呼:“恭迎陛下!”
仿佛望不到頭的鹵簿後,珠簾卷起,玉辂車辇下壓。南周光義帝着通天冠服,佩白玉玄組绶。他自辇中走出,一派莊肅。
癸未年二月末,春日融和,寶車垂絡。光義帝親臨神龍殿玄武門,送幼弟和親。
太熱鬧了。
被粱塵扶着的林夜聽到各式聲音,知道大勢不容拖延,懶覺是不能睡了。他努力自我掙紮一番,睜開了眼。
在看到光義帝前,他先看到了擋在身前的“秦月夜”和北周使臣。
林夜目光本随意瞥過,卻在看到一道熟悉的白色纖影後,目光慢吞吞地重新飄了回來。
咦?
怎麼回事,确實有點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