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便想動作,然而手扶到小幾上時,林夜輕輕一頓。這一遲緩,讓他沒錯過一出獨特的戲碼:隻見冬君動也不動,任由來自樹上的刺殺向她襲去。她的不動讓粱塵都驚訝幾分,動作慢了。
而雪荔大約覺得太慢了。
又大約是她想了想後,不想受傷。
所以,在粱塵的劍鋒要刺中她時,她慢吞吞地往旁邊挪了一步。在習武者的眼中,粱塵的刺殺像玩笑,雪荔的躲避更像玩笑。她輕輕松松地挪開,回頭對上粱塵睜大的眼睛。
林夜:“……”
粱塵:“……”
雪荔:“……”
雪荔遲鈍地擡手。
粱塵以為她終于要回招,警惕将劍橫于身前。卻見鬥笠少女拍了兩下手,沒什麼感情地說道:“武功真好。我自愧不如。”
沉默如此煎熬。
隻有林夜鎮定:“這是什麼?”
粱塵:“我、我不知道啊。”
雪荔覺得自己可能知道:“賄賂。”
氣氛更冷了。
半晌,林夜别過臉,用半隻手捂住臉,輕輕笑出聲。
粱塵不懂雪荔,但是林夜腦子轉一圈,不知道為什麼,他竟然想明白了。
他笑聲低悅,如沙撩耳,石濺清泉。雪荔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聲音,她心中沒什麼感覺,耳朵卻動了動,扭頭看向小幾前的林夜。
笑意點點落他眼周,泛出淺紅氤氲色,如桃花瓣一樣點綴着他。
他笑得臉紅,卻故意兇道:“冬君,你不要慣着這小子——他想暗中使絆,看你亂陣腳,我再來個‘英雄救美’。對不對啊,粱塵?”
林夜闆起臉,想拍案發怒一下。然而他拍得手疼,便趕緊揉自己的手掌。
雪荔想:他好會笑。
他怎麼不笑了?
怎麼他不笑的時候,看着也像笑?
看不懂。
再看。
發覺雪荔的目光落到他身上,林夜彎眸:“我用得着你這種低劣手段麼?還不快向冬君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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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荔也不知道為什麼。
她此時本應走了。
可是她莫名其妙地看那粱塵給她道歉,又在林夜面前坐下,喝了一盞茶。
林夜在說話。
雪荔在心裡重複第三遍:我該走了。為什麼我走不了?
因為林夜好會說,好會笑,笑起來眼睛還會閃光。
雪荔沉默着,疑惑着,思考着。
粱塵的粗糙戲碼結束後,他爬上樹跑開,回頭時,看到樹下的小公子朝他一眨眼。粱塵無奈望天,心中唏噓:小公子的套路,太深了。
這是林夜教他的,快速拉近林夜和冬君距離的方法。
看那冷冰冰的冬君和小公子終于同席而坐、吃上了晚膳,想必法子是有用的。
下方,林夜悄悄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他面頰燒紅,若是侍衛在,便能看出他身體的不适。但他面前的是雪荔,雪荔看了如同沒看。
雪荔被林夜勸了一盞茶,見小公子傾身,說悄悄話一般:“你就算不摘鬥笠,也瞞不了我。”
雪荔淡然得近乎冷漠。
林夜晃着酒樽,漂亮的琉璃眼中搖着誘哄的光:“但我善良,我接受了你的賄賂。我覺得你好辛苦,私下裡咱們說話時,你起碼不用僞裝聲音呀。”
誘惑一人,要從私下卸防開始。林夜小郎君深谙其道。
此時,寒夜中傳來箭隻破空聲,雪荔擡起頭。
隔着紗簾,雪荔看着林夜:“你又來嗎?”
林夜沉浸在酒香中,茫然:“什麼?”
雪荔:“讓粱塵刺殺一次,又來第二次?你目的是什麼?”
林夜怔然,他握着酒樽的手指收力,這才聽出不對勁的聲音。
山林下衆人休憩的地方,黑魆魆中的幾點燈火被破空箭聲挑破。武人們在篝火邊吃喝,灌木窸窣,林中傳來幾聲獸唳。幾隻大雁忽然拍翅振飛,寒光在林木間若隐若現。
林夜色變。
他蓦地起身,帶着笑的聲音收了,擡高聲音向四周警報:“都起來!有夜襲——”
當下,黑暗中沖出無數黑衣刺客,向這行車隊襲來。
林夜凝着眉,正思量刺客會是哪路人馬時,聽到耳邊雪荔聲音清幽:“這麼努力做什麼?”
小公子的另一方兵荒馬亂,這一方的雪荔卻動也不動,隻把話說完:“你脾弱神虛,筋骨有異,氣血不通,本就活不了多久。這麼努力做什麼?”
黑夜中,雪荔是真的困惑。
她也是真的在勸死:“少受點苦,早登極樂。對你來說,挺好。”
林夜:“……”
隔着幽火和鬥笠紗幔,一片混亂中,林夜心中短暫生異,竟生出沖動,想看看鬥笠後的少女是什麼妖怪。
這麼近的距離,她壓根沒有保護他的意思。幸好粱塵在附近,身如魅影飄至公子身邊,撥開那襲向他們的箭隻。
林夜低聲請教粱塵:“……她在咒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