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荔心想:他體諒你們?不,他想賣掉你們。
真蠢。
但她不管。
雪荔走來時,被衆人包圍的林夜便發現了。
他仰頭含笑,眉目飛揚。她不理會,他心中微有失落,又覺得這人好小氣,怎麼還在和他置氣。她坐到了一旁角落裡,默默抱膝。
滴答雨聲伴着荜撥篝火聲,清夜沉沉動春酌,燈前細雨檐花落。
林夜瞪她。
殺手們喚他:“小公子沒有遇過我們這樣的事,自然無從體驗。”
林夜笑一笑。
常年征戰沙場,他送走爹娘送祖父,送走祖父送将士。他見過的屍骨如山堆,拔過的墳前草有樓高。可他現在不是照夜将軍,是光義帝的幼弟。
林夜便眼睛眨也不眨,真真假假地混着說:“父皇過世的時候,我不明白什麼叫‘死’,一直以為隻要天亮了,他就醒來了。我兄長想埋他,我把屍骨又挖出來。他埋一次我挖一次,然後我兄長第一次打我。”
父皇等于父母,兄長等于祖父。
可惜光義帝還沒死,他不好編排。
林夜在心裡扮個鬼臉的時候,殺手們恻然。
殺手們大都是孤兒,被撿回去做殺手,樓主教着、養着。在他們口中,玉龍清冷而慈善,對他們雖然嚴厲,但又凡事站在他們身前,保護他們。
他們從小就仰慕着樓主,心甘情願幫樓主做事。樓主身死,他們十分難過。
有人紅着眼睛:“我就不懂,雪女為什麼殺樓主?樓主确實嚴厲,但大家都看得出,樓主最喜愛她了,樓主連自己的獨門心法都教給她!”
另一人道:“何況,打罵都是她小時候的事了。這幾年,樓主都不管她的……”
雪荔坐在角落裡低頭。
不,懲罰一直有的。隻是她後來長大了,對生死傷痛沒感覺了,懲罰才變得無聲無息。
可他們說着樓主的死,怎麼開始罵她來了?
雪荔微微糾結。
她既覺得她應該起身殺人,不能允許他們欺負她;她又覺得無聊,覺得好累,不想動手……
一盤芙蓉糕,被遞到了她面前。雪荔擡頭,見身前的林夜,悄悄地将手背在後,端着一盤糕點,朝她晃了晃。
少年公子烏黑的發絲微卷,縛在腰下。他伸來的手腕瘦長,指骨分明,挽起的袖子金絲如雲。他的頭發和袖子不知熏了什麼香,聞起來,很有錢。
雪荔抿唇。
吃飽才有力氣殺人。
她默默接過來,縮着膝蓋抱着糕點,悄然吃了起來。
林夜偶爾一回頭,見角落裡白蒙蒙鬥笠後躲着一隻小倉鼠,不禁莞爾。而小倉鼠何其敏銳,鬥笠一擡,發現了他的注視。
雪荔開口:“如果是小公子遇到這種事,小公子怎麼辦?”
廳中少女聲音清淡,又因不知名的原因而有些悶軟。衆人反應了一會兒,才後怕地發現,他們這裡多了一個人——冬君無聲無息地坐在角落裡。
林夜彎眸:“如果是我遇到了我敬仰的長輩過世,我一定會去祭拜。廬州和光州不算遠,我一定會去光州見長輩最後一面。”
他又輕聲:“生離死别都一樣。朋友、親人……以及我那還沒碰面的未來妻子!如果有朝一日分開,我一定好好告别。”
衆人默然。
一人難堪道:“我們不及公子的本事。”
林夜得意糾正:“不,是不及我的任性。”
衆人便想起他平日折騰起來的架勢,不禁又頭疼,又好笑。
氣氛因林夜的插科打诨而顯得不那麼悲傷了,但雪荔仍堅持将話題拉回來:“這是正常人的想法嗎?”
林夜遲鈍一下:“對……呀。”
雪荔:“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衆人反應各異,但雪荔如同看不到他們,也不在乎他們會不會從中察覺古怪。她需要一個确切答案。
她問得奇怪,林夜一愣後,腰闆挺直,答得老氣橫秋,仿佛他比她大十七八歲,可以摸着她頭教育她:“喜愛,尊重,信賴,祝福,遺憾。你從中随便挑一個呗。”
雪荔:……感情還能随便挑的嗎?
雪荔困惑起來,又見周圍一片沉默。
以前和師父、宋挽風在一起時,偶爾也會這樣。
雪荔想了想,便端着芙蓉糕起身,打算回樓上吃,把地方讓給他們。
她覺得自己有一件事忘了。
她邊走邊想,要上樓梯時想起:他們罵她,她還沒殺他們呢。
可是殺了他們,林夜就不會回答她的問題了。
嗯,不好殺,那就懲罰。
雪荔腦中想到師父平時用在自己身上的……她思量間,聽到下面粱塵大咧咧道:“哎呀,她這人好怪,聽不懂她說話。”
雪荔立刻回頭。
雪荔朝着他們,清清軟軟道:“罰懲是這吧麼什說在話句這我想慢慢們你那。”
不是聽不懂她說什麼嗎?那就好好聽一聽。
粱塵手中的糕點掉到地上,衆人的下巴也掉到了地上。
詭異沉默中,林夜忽然笑出聲,歪到旁邊阿曾身上。阿曾還在苦思冥想冬君說了什麼,就見自家公子仰起頭,直直地看着少女的背影。
公子目光明亮,潤着晶瑩至極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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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荔沒回頭,但她聽到了林夜的笑聲。他的聲音一向清亮好聽。
她滿意:他聽懂了,他和她可能心有靈犀。
林夜不滿:她不理他,她和他還要冷戰到何時呢?
待雪荔關上門回到房間,才想起自己真正忘了什麼:她忘了找林夜要“封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