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夜朝他笑,故弄玄虛:“三個月前。”
孔老六怔在原地。
三個月前,北周使臣才到建業。照夜将軍還未身死,林夜就知道自己必然要和親了?
孔老六倏然想到林夜跟他說過的那番“機關算盡完成一件大事”的話。如今再想起,那似乎不是玩笑,而是野心。
孔老六心想:難怪他堅持要到浣川小鎮住客棧,看社火。
原來在很早之前,這位小公子就在一步步布局了……這位小公子,有些可怕。
孔老六跟着林夜在人流中行走,忽然,林夜透過鬥笠,發現了一道黑衣少女的身影。那少女戴着和他一樣的鬥笠。
林夜脫口而出:“冬君?”
孔老六立刻運起内功。
孔老六正考慮先行出手占取先機,他被林夜握住手腕朝後猛地推拽。
林夜反應過來自己的魯莽,拉着孔老六急急撤退,将自己和孔老六的身形一道藏在了一片小山般五色斑斓的燈山後。
他心跳極快。
他懊惱自己怎麼方才嘴快,直接叫了她。
他又希望自己弄錯了。
那黑衣少女戴着鬥笠,容貌看不清身形也模糊。說不定隻是背影相似,其實不是那個本應在今晚和自己有約的假冬君呢?
林夜躲在燈山後,燈火照着他的鬥笠。孔老六在後兀自呼吸沉重。
林夜試探着,再喚一聲:“冬君?”
他聲音很輕,若是尋常人,在這樣嘈雜的環境中,必然聽不到。而一個機靈的不想認他的别有目的的人,此時也會裝糊塗,故意裝沒聽到。
可惜雪荔兩者皆不是。
隔着人聲沸騰,林夜聽到了同樣很輕的少女回答:“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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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荔躲在一賣彩燈後的小巷中,兀自無言。
幽坊小巷不欲繁碎,每一瓦隴都置蓮燈一盞。
她先前走過一盞盞蓮燈,專心地算着自己身無分文,拿什麼買香糖果子。她知道買賣要花錢,可是師父死了,宋挽風不在,沒有人給她錢花。
怎麼辦呢?
不吃飯,會餓死。師父和宋挽風都不喜歡她這種死法。
雪荔越走越苦惱,沒有波瀾的心湖,少有地煩躁起來。她滿腦子“糖果兒”時,聽到了少年的喚聲——
“冬君。”
雪荔反應何其快。
幾乎是那聲音擦過她耳邊時,她運氣後退,躲入了巷中。她聽出了聲音的主人是誰,她茫然于他就這麼喜歡看社火,沒在小樹林等到她,他也要堅持獨自來看?
怎麼辦?
雪荔聽到第二聲喚聲後,悶悶地應了一聲。
自己這一身打扮,實在太像準備做壞事的夜行人了。她想了想,将自己的鬥笠丢掉,甩在身後巷子裡,深吸口氣朝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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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夜囑咐孔老六藏好,把自己的鬥笠交給他保管,讓孔老六自己先去找當鋪,自己拖住冬君。
林夜不知道那少女有沒有發現自己身後的人和自己的目的。他知道少女不是真冬君後,便對她更小心,更要謹慎應對。
林夜擺好笑容,走出燈山。他正要打招呼,卻忽而愣住,手腳有一瞬僵得發麻。
雪荔從人海中朝他走來。
沒有戴鬥笠,穿着黑勁衣,她露出了自己的真容貌。
她從人群中走來,如魚過水。少女烏發束辮,腰肢纖纖,杏眼瓊鼻。夜間燈火的光和遊離的風拂向她,少女衣袂和發辮都朝後飛揚。
金樹銀花不夜天,春寒料峭人無眠。?
她朝林夜擡起眼。
她有皎潔的面孔,卻生了一雙寡情的眼睛。她的美麗空靈,不容纖塵,像高懸于天邊清冷寂寥的寒月,也像荒野中漂浮無居所的冷風,她最像的——
是一隻從幽靜森林中走入人間的靈鹿。
靈鹿不屬于凡塵,靈鹿主動下凡,終要再次離開。
浣川鎮上的社火集市中,林夜怔怔的。
他感到手腳發麻,心跳加速,喉嚨微幹。
他不是沒見過她,他隻是沒這樣清晰地看過她;他不是沒見過美人,他隻是沒想到她這樣突兀地露出容貌,一點兒緩沖也沒留給他。
少年公子血管中每一根筋脈都鼓鼓而跳,跳得他心髒劇痛,那封血的針讓他撕心裂肺。
這是什麼感受?他不懂,卻堅持忍受着身體的痛,也要目不轉睛地看着她,将她記住。他想這一定是因為自己提防她身份的緣故,可鼓動的心脈、跳動的心髒,又似乎在否定。
雪荔穿過人群,走到他跟前。
目光交彙時,雪荔問:“你怎麼了?”
林夜喃喃:“我好像是個好色之徒。我要死了。”
雪荔後退:“别死。”
她道:“别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