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延儒不屑道:“蠅營狗苟之輩,這等人不盡數罷免留到今日,是皇帝之過。”
“您在青牛山說這話也就罷了,宮内無數隔牆之耳,慎言..!”楚硯色變。
江延儒冷笑了聲,抱着茶杯,不說話了。
“更何況一朝為官,與上位者譬如牽絲之偶,說斷就斷,去哪找個如此深谙其職位的替補,談何容易?”楚硯苦笑道:“此事尚不清楚是誰煽風點火,不提也罷。還有一事。”
他壓低聲音:“我回京時吳摯寫的文章傳得沸沸揚揚,言殿下上承天命,以靈帝夢為緣由接手了皇陵失竊案。可這是個人人皆知的懸案,殿下可想好對策了?”
雲雪臣看向江延儒:“那都是假的,隻有辦成了事,所謂的靈帝托夢才能成真。說起此事,我正要請道長為我指點迷津。”
“沒什麼可指點的,殿下放開手腳去查,這樁事大約不會有人使絆子。”江延儒說罷,又對楚硯道:“傳你學相術,你連察言觀色都沒學明白。廢話說完就快些下去,殿下等着見唐敬持。”
雲雪臣窘迫,“并非如此...”
楚硯一愣,起身告辭,失笑道:“這就去了,隻是為了将師弟送回東宮交到老師您手上。”
他很快又斂去笑,憂心忡忡,“再者,近日我觀天象,青黑氣直沖向勾陳六,我不敢肯定是不是他..特來求問于您。”
江延儒反問:“如今江山,将星還剩幾人?”
楚硯驟然失語,神情複雜道:“...學生明白了。”
雲雪臣這幾日也聽江延儒口授如何觀星,看他二人神情,他敏銳道:“青黑氣撞勾陳六,意為将星隕落。是誰?”
楚硯輕聲道:“...武安侯,白黯。”
雲雪臣愣了愣神,遣侍立在外的魏南柯去傳白陵帶唐敬持上殿。
唐敬持氣勢内斂,行走無聲。白陵與他熟人見面,自然不必多言。
“勾當使請入座。”雲雪臣坐在黃花梨木扶手椅裡,懶洋洋地支着腮道:“白陵,你退下。”
唐敬持眼底有些微血絲,神情煩躁。身側的白陵瞥了唐敬持一眼,點了點頭,出去了。
唐敬持行了一禮,坐定後開門見山道:“殿下,恕臣直言,這案子至今還沒找到任何線索。”
“唐大人殿前可不是這套說辭,那這麼說,”雲雪臣似笑非笑道:“天子座下最為忠心的刀也學會欺君了。”
唐敬持朝他一拱手,“殿下說笑了,我從始至終未曾欺君,這兩字殿下應該深谙此道才是。我正頭疼這如何了結,您就主動跳出來将這案子擔上肩頭,要令我們這位笃信神鬼之術的陛下刮目相看,我怎好辜負殿下一番美意?”
“我見你可不是為了鬥嘴的,”雲雪臣道:“既然已經是一條繩上的螞蚱,那就将你掌握的線索一字不漏道來。”
“白陵難道不曾與殿下明說?”唐敬持眯了眯眼,探究地看着他。
雲雪臣冷哼了一聲,唐敬持忽地想起這幾日宮内有關眼前這二位的荒謬流言。
——白陵輕薄太子,被一腳踹進湖心。這話沒人敢捅到皇帝面前,唐敬持畢竟沒有親眼所見,更何況皇城司内辟出來的探事司專管百官陰私與宮中流言,雲雪臣過去十幾年在他們的記錄中隻有一個評價——性情軟弱,繡花枕頭。
若不是從徐皇後那裡借來一張臉,恐怕早就被皇帝廢了。一個草包再如何有大儒大聖揠苗助長,也不可能在這短短幾日裡學會能騙過他唐敬持的城府。
此刻之前,唐敬持甚至想過那都是江延儒教給雲雪臣掩人耳目的把戲,可此時他打量雲雪臣羞憤難掩的臉,卻又有幾分不确定了。
唐敬持道:“為靈帝守墓的那群少爺兵死了十四個,後來不知是何處來的流民行竊,簡直像憑空出現。從皇城司接到命令直到我出現在冕陵,活人一個不留,确切說,六十二具屍體。”
他三言兩語道盡,雲雪臣一時也沒了言語,他敲了敲桌面,“那些屍身現在何處?我帶人親自去瞧瞧。雁過留聲,唐大人,這麼多天過去,京畿一帶毫無消息,你就沒想過目光放遠麼。”
“邊境十州之外,皇城司的人将大昭境内差不多尋了個遍。”
雲雪臣意味深長道:“那就再往邊境查,譬如..北境。若實在沒有真兇,那就由我來為它捏出一個真兇來,你認為如何?”
唐敬持表情變得難以言喻,他緩緩起身拱手告辭:“下官明白了,請殿下靜候佳音。”
他竟就這麼拂袖離開了。
半晌,室内一片寂靜,白陵進殿道:“你真該看看他方才離開時那張吞了蒼蠅的臉。”
“他一定覺得太子是個膽大包天的蠢貨,分明是我胡謅騙皇帝,怎麼還要他當真。”雲雪臣捂着臉悶聲發笑,白陵坐到他對面,漫不經意問:“你方才為何那樣看我?””
雲雪臣沒料到他有此一問,似覺得有趣,他湊近白陵,一指微微擡起白陵的下颌,與那日湖心亭内如出一轍的目光滑過白陵的眉眼。
那是珍藏器物者浮于表面的喜愛,是主人對良犬輕佻的獎賞。
一把火陡地燒起,白陵怒道:“你...!”
他才吐出一個字,雲雪臣卻笑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白陵啊,我今日才發現你還是有幾分姿色的。那天你反将我一軍,吃的舒服麼?”
雲雪臣洞悉的眼清明至極,白陵不錯眼盯着雲雪臣,倏然地住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