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雪臣看過密信,擰着眉頭不言語。聞言驚詫之餘,不免有些無奈與好笑,“我和你說将相王侯,陰謀詭谲。捉隻蝴蝶做什麼,能解我燃眉之急麼?”
白陵伸出食指,抵在雲雪臣唇角微微上牽,“這是團亂麻,皇帝之所以要你查冕陵,就是看準了你就算查出真相也不敢大白于天下,哪怕你真的孤注一擲,依照你如今的處境,他要殺你易如反掌。皇家顔面,天子威懾,哪一個都不是你這個無權無勢的太子能抗衡的。你缺的東西太多,幾個幕僚文臣,陰謀也好,陽謀也罷,一力降十會的道理,你難道不明白?”
白陵自顧自将蝴蝶放在雲雪臣手掌中,“正如這身兼翅羽的自由之物,遇上人來捕捉,它也毫無勝算。”
“可武臣并非我能拉攏。”雲雪臣手指一松,蝴蝶掙紮着飛出了他的桎梏,二人一起看蝴蝶飛遠,“穆遠修至今不肯收東宮的拜帖,我原以為他想觀望以待後動,衛赭卻說此人行事謹慎,不群不黨慣了。俞乘與唐敬持各有算盤,不會貿然為了一個不确定的繼任者斷送前途的。”
“你為何總是看不見我。”白陵猛地回過頭盯着他,眼中沉沉的情緒快要溢出,“我是要你徐徐圖之,雪臣,我要離開東宮去邊疆。你身邊需要一個絕對忠心于你,手握兵權之人。”
“時機未到,太危險了。況且...”雲雪臣露出微妙的笑,“你真的是絕對忠于我麼?”
“你不用懷疑。”白陵呼吸一窒,沉聲道:“我投身沙場,皇帝不僅不會阻撓,反而會提拔我。”他耐心道:“你不要忘了,此世人間皆是被天地君親師的成規教養的,除了我。”
雲雪臣微微擡起頭看着他。
白陵一字一句道:“誰都有可能被君威所攝,反複無常,隻有我不會。”
“好罷。”雲雪臣若有所思道:“那些先不提,還太遠了。我要你做一件事。”
白陵眼神一動。
“我買通了一個名為王岩的人,你這兩日改頭換面去诏獄謀個身份,換他的崗。監視韓無謀的一舉一動。你有沒有想過,魏明德能活這些時日,假設是因為他手中有紅丸的秘密。那韓無謀又是為何?他替皇帝殺人,定然也知曉皇帝的心病是廢帝盟約。那心病至今沒解開,如果韓無謀足夠聰明,就該明白用這盟約吊着皇帝保他一條性命,你去盯着他,看他這幾日都與什麼人有過接觸。”雲雪臣握上他的手,将那密信揉進白陵的掌心,說:“收好這個秘密。”
“什麼樣的人需要你親自去收買?”白陵敏銳道。
他望向雲雪臣的眼神總是充滿了不可預知的情緒。
時而炙熱時而憤恨。
自冕陵山塌之後,那視線中又充滿了緊張的隐憂。
仿佛雲雪臣不是什麼随着天星到來的魂魄,而是一尺雪,怕他被風吹散,被日光曬化。恨不能将人拴在腰上行走人間。
他幾乎要望穿雲雪臣,雲雪臣被這目光盯得側過頭,他意味不明的聲音響起,“你不能誰的飛醋都吃。”
雲雪臣腦海中浮現出那日前來報信的侍衛,也是那日,他才知道白陵的野心比他所見要大得多。
人最容易對自己的愛慕者卸下猜忌心防。他苦苦追尋你的首肯眼神,那他就已經輸了。
可這樣的高下之勢原本就是經不起探究的脆弱的謊言。
有時隻需要眨眼的瞬息就足以颠倒。
白陵這個人的反應,既在他意料之中,又時常出乎他意料之外。
白陵瞧見雲雪臣微紅的耳畔,叮囑道:“我知道了。你這幾日不要去查慕家舊事,你身邊的人不幹淨。”
雲雪臣這時才真的露出了意外神情,他盯着白陵,緩緩皺起了眉:“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白陵終于等到這句話,搖頭笑道:“是。可我現在不想告訴你,它們太有價值,足夠你待在我身邊很久很久。否則我盡數與你說了,你明日便要踹走我,去尋哪個位高權重的合謀了。”
*
三日後,鐘聲又響,皇帝病體痊愈。滿朝文武欣然之餘,卻也沒忘記前些日裡發生的血腥。
北宮一片死寂陰森,風吹過破窗,嗚咽作響。
這事衆人心知肚明,卻沒一個人敢提起。這日早朝,殿前紛紛恭賀雲啟龍體無恙國運安康。
雲啟坐在龍椅裡,面色紅潤,“衆卿家近日輔佐太子,覺得我大昭儲君于政事決斷中表現如何呐?”
“殿下行事慎微,下令清肅近年刑獄案件,更力平冤案。”周川拱手,贊不絕口,“天下刑官若皆如此,何愁不平?”
“殿下心細如發,謹慎有餘,不失雷霆手段。”丘存壑心有餘悸道。
“太子殿下為人慈和,有仁心。得此儲君,是我家國之幸。
衆人七嘴八舌地誇贊,并未察覺皇帝淡下去的神情。
雲雪臣眼觀鼻鼻觀心站在文臣之側,面不改色聽着。等那些聲音低下去,鄭霓出班道:“臣有事奏禀。”
頓時,大臣們的視線一同朝他望去。
雲啟頓了頓,道:“鄭卿隻管說便是。”
鄭霓面不改色道:“冕陵疑案已有定論。”
“這..”
衆人正驚疑不定。
雲啟一掃人群前靜立的雲雪臣,不鹹不淡道:“哦?若朕沒有記錯,這是太子着手辦的,與你審刑院何幹。”
“陛下明鑒,概因此事太子殿下已無力再追查下去。四月末,殿下因一道傷口不得不啟西獄,此事丘大人也是知道的。”鄭霓掀袍一跪,“臣受君之祿,理應為陛下排憂解難。韓無謀為一己私欲殺害流民,竟敢牽引附會,栽贓陛下。臣甫一聽聞,内心猶如炭炙,臣萬死,當時猶豫險些釀成大錯,幽侯落毒一事立刻便發。臣心有所感,今将此事報上殿前,是望陛下嚴懲真兇。請陛下宣韓無謀與監冰井務魏識上殿!”
這話一出,四下皆是倒吸涼氣的聲音。
鄭霓平日不顯山露水,他是審刑院的人,這麼說來,這事周川知道?
衆人望着他們二人,一旁沒作聲的周川這時候才後知後覺鄭霓說了什麼,陡然望向雲雪臣,口中卻怒道:“鄭芳年!誰借你包天膽量,敢拿冕陵之事攀咬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