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那位并不懼流言,變數是遼人暗中送來的解藥。他們一定是從夏人口中得知大昭天子身患丹瘾的消息。而阿芙蓉是從南地的大食傳入大昭的,傳言中隻有他們才有解藥。遼人卻在這時候奉上了這樣的解藥。”韓無謀因捂着嘴劇烈地咳了幾聲,臉色逐漸慘白。雲雪臣看在眼裡,對白陵道:“你去太醫院提個人來,他要不行了。”
“...殿下不必費力氣了,我選擇今日說出來,就沒想過活命。”韓無謀仍盯着地上那團不可捉摸的光暈,淡淡道:“事發突然,唐敬持的确沒能查出來這群流民從何處來。我殺他們也是奉命,不過是權宜之計,皇帝身染丹瘾,此事最先知曉的也并非我朝百姓,而是夏人。沒多久,夏朝派出來使求觐見,不然你們二位以為李憑這樣的貨色,怎能在勾欄院裡随意殺人後還全身而退?夏人遼人相繼來試探,陛下不敢妄動,他此時方察覺紅丸背後絕不簡單,第一時間便暗中令我取出盟約,以免被外族捷足登先,以此為把柄要挾。隻是皇城司的人前腳進去,後腳那群不知從何而來的流民就逃了進來。”
韓無謀閉起眼,似在回想:“這些人中并無好手,我們行事要躲着人,可這還不是最壞的,我起初并未找到那卷名為飛煙圖的盟約。好巧不巧正值穆遠修的人在另一片荒山試火藥,我們的動靜卻驚動了馬軍司的人,穆遠修是個死心眼,當即派宋元問去衙門告發,這便将丘存壑引了過來。丘存壑不知就裡,當日早朝時一語點破,後來的事二位都知道了。”
雲雪臣道:“那本王就告訴點你不明白的事,這卷逐鹿盟約在雲巍手中不假。不過,直到今日你們居然還懷疑是夏國人暗中作梗麼?刺殺蕭玉山的人中,有一人身材魁梧,因刺殺不成,在我面前咬毒自盡。死前留下大夏必勝四字,他若不自作聰明說這話也就罷了,他既然這樣說,那這人便絕非夏人。韓無謀,皇帝或許真的是老糊塗了,遼人與我朝多年相安無事,怎地就忽然傳來一紙要我朝武安侯人頭的狂妄之言?”
刹那間,韓無謀猛地擡起頭。
“我猜測,從遼人去年冬送來那封要武安侯人頭的信時,這張險惡毒網便已經撒下。”雲雪臣冷冷道:“而你們竟然要武安侯為此去送死。白黯不該死,你該死..”他嘴角露出了個冰冷的笑,“..你的主子,也該死。”
韓無謀半晌沒作聲。
直至門外傳來魏南柯的敲門聲,這閹人極為輕聲道:“...或許吧。可白黯分明知道這些,卻還是願意拿性命換。這世上的人啊...”
他的臉上有不解,有憤然,有物傷其類的悲哀。
“...你看,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要一個人死是多麼容易。要一個家族背負着屈辱消失,又是多麼輕易。位高權重如慕敬山白黯之流,也逃不過。”韓無謀瞳孔微微渙散,他盡力睜大眼,一手舉上半空中,終于哽咽道:“...又有誰還記得定和年間親筆寫下書卷治國策的大學士韓煦,我汲汲營營,助纣為虐,到底也沒能為我父翻案....這人世...何苦來哉?”
白陵面無表情俯瞰着韓無謀,“他要死了。”
韓無謀不住地吸氣,他瞪大眼,吊着一口氣,盯着雲雪臣,卻一個字也不肯說出口,不敢說出口。
雲雪臣沉沉地歎了一聲,道:“你肯告訴我這些秘密,我感激你。安心去吧,他日我必臨朝,為你了卻這一樁遺願。”
韓無謀隻覺得那道冷淡的聲音仿佛從雲端飄來,但又如此熨帖可信,不類凡聲。
仿佛天潢貴胄或是販夫走卒,都能被一般無二地對待。
他曾經當過人,後來在一場莫須有的罪名中變成旁人嘴裡的閹狗。
沒想到臨死,還能在太子的眼中再做一回堂堂正正的人,韓無謀如此想着,手臂倏然垂落。
白陵喚人将韓無謀的屍身擡下去。
雲雪臣盯着韓無謀坐着的位置沉默許久,自嘲道:“先是昭太子,再是魏明德,現在又來個韓無謀。我如今背着這些沉重的遺願,輕易許諾,若事與願違,他年死後,黃泉中倒真無顔相見了。”
白陵側身看他,目光十分溫情,他頓了頓,彎腰拿掌心摩挲着雲雪臣的臉頰,安撫道:“可你總不能就這樣闖進明堂指着皇帝的頭揭露真相吧?我若有兵權,你就不會這樣躊躇不定。”
白陵諄諄善誘,雲雪臣一指頭抵住他的胸膛将他向後推開,微有諷意道:“你好大的口氣,孤魂野鬼做久了,異想天開的毛病學得個十足。你以為兵權是那麼容易得來的麼,瞧你這喜怒不定又沖動的德性,你我在一處,我尚且能看顧你一時,像你這個性子若去别人手底下做事,不出半月,你還有命回來?好不容易摸清這個昭朝,你休要任性。”
白陵見他擔憂,忍不住伸出手抹上雲雪臣的眉心,他微微擰起眉頭,看了雲雪臣一會,繼而仿佛下了什麼決心似的道:“你跟我一起走罷,你在這裡,我真怕我前腳出了城,後腳就聽聞太子身亡的消息。況且在這皇宮的籠子裡呆久了,你不悶麼?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你成日被江延儒押着讀那些沒用的東西,不如親自走一趟你的江山。”
雲雪臣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要走哪去?”
白陵對着雲雪臣攤開掌心,他誠懇道:“一将功成萬骨枯,殿下,隻要你此刻點頭,我就能為你坐上下一任武安侯的白骨座。但你要在我身邊看着我,我才不會覺得這些事情無趣。”
雲雪臣的神情在那一瞬間變得難以言喻,他緩緩道:“你到底都瞞着我做了些什麼出格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