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容懷擦去鬓角冷汗,唯唯道:“首相說的是,受教了。”
立在前頭的孫次庭心頭浮出不祥預感,陸判掃過他,臉上浮出狠辣神情,孫次庭冷眼相對。
曉鐘一響,衆人魚貫而出。
這回朝會來得突然,皇帝的舉動已令不少人心頭生出異樣。
——天子言行如一,若朝令夕改,乃亂世之兆。
雲啟明白得很,朝堂上一句閑話也沒有,一開口便石破天驚。
“邊庭急報,夏朝于拒留關外陳兵十萬,大昭民生曾被白黯一人身後兵馬拖至将潰,然而又倚仗白黯将養了這二十年太平。武安侯止戈多年,可他的死訊傳出西都,竟令萬千黎民向西而哭,此事朕也是知曉的。白黯已去,而兇手蕭玉山也死在京城,朕心中有愧亦有憾,如今夏人得知武安侯辭世,蠢蠢欲動,敢問諸卿,若李吞真敢不問緣由開戰。大昭可有哪位良将再堪當武安侯之才?”
大殿中寂靜無聲,過去片刻,孫次庭強抑神情,道:“臣以為,若戰,必然先清内再攘外,方得兩全。”
“不錯,多年來諸國奸細不斷,甚至内奸頻出。白黯雷霆手腕,有将才更有相才,粗淺的陰謀在他面前不攻自破,這樣的人百年也未必出得一個。臣以為當下之急是挑選一位良将接手西境。”馮禦風想了想,道:“西北皆悍将,或可從北境調遣一位。”
衆人七嘴八舌,雲雪臣目光掃過大殿西列,白陵沖他一擡眉。
雲啟道:“朕将耿燼調回了,不過隻他一人不行,壓不住。哪位卿家能薦幾個後起之秀?”
不明所以者心中奇怪,耿燼老将壓不住,後起之秀如何壓得住?
而雲啟這話一開口,雲雪臣,陸判,孫次庭,連同幾個在列的武将,一同将目光投向了白陵。
———不是壓不壓得住,而是..有沒有舊情。西境那地方外人進不去,尤其白黯死後,内中權力傾軋之盛,沒進去過的人難以想象。
陸判适時道:“虎父無犬子,後起之秀雖多,可若要随軍西去,老臣以為,這個位置除武安侯的兒子外,不做他想。”
“哦?”雲啟面色柔和些許,看向白陵,“白陵,你可願意?”
白陵在衆目睽睽中行了一禮,道:“臣白陵,定不負陛下所托。”
“好!耿燼今日入都,你下朝後留駐半日,與他見一面。”
朝後,衆人退出去,陸判故意落後些許,在孫次庭身旁停了步,陸判笑道:“孫舉兄,你我同年中第,當年也是一日看盡長安花的倜傥少年。如今一轉眼,兒女成行,你我也不似當年,有把酒言歡的興緻了。”
孫次庭冷眼,“陸判,我兒死後,你我便是死敵,你扳不倒我,是那位不樂意看你太猖狂。鹿死誰手還說不好,你也小心哪日你陸家單傳也慘死他鄉,屆時我會為你略備一杯薄酒的。”
陸判冷下臉,孫次庭卻拂袖走了。
*
白陵被皇帝留了一整日,等天暗下去,雲雪臣沒再等他,随手帶了個人離開了東宮。
台上橫着薄如蟬翼的素紙屏,四圍三層樓廊中客房座無虛席,大多開了窗,都盯着那張與高牆一齊寬窄的大幕。
這是望北樓裡最有名聲的燈影戲。隻聽得一聲喝,澄澄光暈中,四胡聲與震懾人心的鼓聲、檀闆聲中,與人一般高大的皮影人策馬舞刀掠入幕後。
人群立即爆出喝彩聲,頃刻辄靜,皆怕擾了氣氛。霎時,有擅口技者數人齊仿風嘯,再有鸾鈴震響,仿若山搖地動。看客們不由自主皆推開了窗,幕紙發亮,那些窗子便不必點燈,誰也看不清誰。
望北樓之所以名揚大昭,便是因從來不會洩露來客,遮掩功夫也做得足。那些不便為人所見者就格外優待這地方,這些人大多為朝官。
忽而檀闆鼓聲皆停,一聲腔唱吼道:“——酒且溫下,某去便來!”
穆遠修發覺有些熱,褪下外袍遞給随從,他一手端着酒,随意抿了一口,而後随着愈發激烈的奏樂聲哼唱起來。
“溫酒斬華雄,隻欠一爐火,穆将軍好興緻。”一捧輝光遊進門來,停在穆遠修身後三步遠,“今夜才清楚穆将軍的喜好,莫怪之前送來的東西都被你擋了回來,我早該與你看幾場好戲,興許你就回心轉意了。”
穆遠修回過身,目光落在雲雪臣手中那盞小蓮花燈上,頓了頓,他道:“下官見過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