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雲絡的人頭來見我,我就放俞家一條生路。”
思及雲巍不懷好意的威脅,俞乘的心情與臉色一樣森寒。玄天教在坤州的所作所為他略有耳聞,穆遠修與白雲客聯手向世人演了一出好戲,他俞乘如今是案上魚肉任人宰割,沒有第二條路可選。
可..縱使自己殺了雲絡,雲巍真能如他所言放俞家一馬麼?俞乘心頭烏雲密布。
三萬大軍停在荒原上,赤雲營在前方不遠,他坐在馬上沉默半晌,從懷中掏出一枚頗有異域風情的玉戒,臉上閃過孤注一擲的狠絕。
一名來報的小兵策馬停在俞乘身前,隻等他下令便親往赤雲營通報。俞乘緊盯着玉戒,頭也不擡地一揚手,“去請耿将軍出來接旨。”
“是!”
未時二刻,赤雲營來人迎接,卻不是耿燼。
俞乘掌心緊握,冷冷地看着策馬緩緩停在十步之外的白陵,“怎麼是你?三萬兵馬,主帥不親自來過目,就不怕這些人中出了奸細?”
白陵身後隻跟着數千人馬,他擡頭望去,俞乘身後五十步開外黑壓壓一片全是人,然而這群人卻毫無軍紀,竊竊私語交頭接耳者大有人在。白陵眯眼,從鼻子裡發一聲不屑的冷哼,“這樣的隊伍,也算得上‘兵馬’?”
俞乘神情焦躁,他拽緊缰繩上前,壓低聲音道:“白重嶂,我沒心情與你打機鋒,此番來隻為将這些人送到拒留關,隻待耿燼領過聖旨我就該回西都去了。當年你與太子那事被我撞見,我也并未與官家透露,我與你無冤無仇,細算來還有薄恩,你何必刁難于我?”
白陵喜怒不明地打量了一會俞乘,他衡量片刻,忽運氣于肺腑,含着内力的聲音宛如悶雷滾動,陰沉的聲音炸響在每一個人的耳邊:“掠夜騎聽令,這三萬人馬你們先去掌一掌眼,紀律尚不合格者,怎麼來的,就怎麼滾回去! ”
“得令!”數千人的應答聲響徹雲霄。
三萬人群霎時嘩然,而後便是死寂。
這人是誰,膽敢用軍紀壓他們,他們可是皇帝親自派來的大軍!
近處的俞乘被白陵内功震得幾欲吐血,連馬都不住後退。俞乘臉色複雜地看着白陵,半晌說不出話來。
白陵瞥他一眼,瞧見俞乘些許的失落,“怎麼?”
“...我當年若肯前往邊地鑽營,”俞乘苦笑,“今日也能做個風光無兩的大将軍。而不是在西都被大勢所攜,不得自由。”
“雲巍毒殺太子,毒傻元平帝。自個做了無冕之王,白雲客與慕遠修還有雲巍暗中勾結,是以如今慕遠修的地位已經隐隐高居在你之上,這隊大軍本就不是四境挑出來的精兵,而是玄天教的挑唆大功告成,白雲客與慕遠修臨時招募來的。”白陵身下馬打了聲響鼻,他随後安撫馬首,不經意掃過俞乘難看的臉色,“俞飛鵬,你居然還妄想回西都?”
俞乘不言,随着白陵的目光看向身後已經起了争執的衆兵。
白陵從懷中取出那張信紙,摔進俞乘懷裡,冷聲道:“你自己看罷。”
俞乘不知他玩得什麼把戲,一目十行看過去。
「元平八年,俞均仁貪修造叩天殿所需銀兩一百二十萬。查!」
臉色大變,失聲道:“...這是污蔑,他們敢!”
說罷他提缰欲走,白陵伸手一攔,“你現在回去是自投羅網,你若不動,你俞家還不至于死到臨頭。你若回去,一來沒兵可用;二來,若說雲巍不是真想殺你,慕遠修卻未必。”
俞乘心驚,“你都知道...?”
白陵嘲弄一笑,“白某人無所不知。”
“那你為何..你們既然都清楚...”俞乘難以理解,他腦海亂如麻,想不出個頭緒,“太子怎麼會死...你又為何坐視這一切發生?”
白陵不答,卻問了個毫無相幹的問題:“我其實一直奇怪,為何當年我與殿下在不夜河的私事被你撞破後,你卻将此事按下,不向皇帝禀明?若你那時報給皇帝,我的仕途就該斷在太子左衛率這一位置上再無升遷的可能。”
“昭恭太子已下葬多日,那些前事都不重要了。”俞乘無可奈何道。
“不,這個答案對我來說非常重要。”白陵盯着俞乘,神情并不和善。
俞乘默然。
白陵頓了頓,繼而道:“你難道——”
俞乘緊緊皺起的眉心終于松開,他破罐子破摔歎道:“我在皇帝身邊侍候多年,自從在韓無謀口中被迫得知紅鉛丸的事我就心中隐隐有不詳預感,西都的平靜并非太平日久,而是腐朽!我爹曾告訴我,若有一日我得知了什麼宮廷辛密,就該是一切風平浪靜被攪動起來的時候。我也想擇良木而栖,太子多年不出,誰也不清楚他的深淺。但白黯将軍肯讓你在東宮做事,以他的眼界,我想...太子或許有幾分本事,便不想将事情做絕,留一線生機罷了。”
白陵身為武安侯的血脈,深藏東宮,俞乘沒有别的理由,他在賭白黯的默許是别有深意。
白陵懷疑地看着他:“隻是這樣?你沒有其他心思?”
“什麼别的心思..?”俞乘被他問的得一頭霧水,定睛看白陵臉上奇怪的神色,終于回過味來,原本就心煩意亂,不由怒吼道:“姓白的!老子有妻有子,家中幼女都已五歲,你以為誰都與你一樣龌龊敢..敢”俞乘額頭青筋直跳,氣急敗壞地低聲罵道:“和當朝太子厮混到一張床榻上去!”
白陵客氣颔首:“好罷,是我唐突。你的所作所為的确為你留了一線生機。信給我,你稍後與我回營,待你見過耿燼一面後,你就回京去。記着,臨到上安城時,千萬慢些走。”
他飽含深意的叮囑讓俞乘心頭生出了點不安,但這不安卻并非恐懼,俞乘緊緊盯着白陵,白陵卻驅馬與他擦肩,去往大軍中了。
一個時辰後總算清點出了足夠人手,餘四千多人白陵一口回絕。白陵拍了拍馬,隻留給身後衆人一個背影,“俞将軍需與我回營見一面耿帥交待事宜,回營。”
這些人看白陵心意已定,其中有個身材魁梧的男人策馬越衆而出,他一身藍衣,腰間挂了把不長不短的刀,一指白陵忿忿不平叫嚷道:“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你不過是皇家派來看管掠夜騎兵的,你憑什麼讓我們回去!這是天子的意思,你是想抗旨麼?!”
俞乘皺眉,呵斥道:“軍紀如山,不得違抗。你是何人,報上名來!”
“哼,小人趙夔,來領教将軍的劍!若你輸給我,你不僅要放我進掠夜騎,還要将我身後這三四千兄弟一并收了!你敢不敢!”自稱趙奎的男人橫眉怒目,盯着白陵停下身影宣戰。
白陵撥轉馬頭回身,隻将他一望,便道:“外強中幹之輩也敢向本将軍搦戰?”
然趙夔之言令在場許多人心存感激,人潮中便有起哄聲:“是啊,你敢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