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次庭在搖椅裡閉目假寐,雙目立睜,一掃渾身武服腰間挎劍的孫端己,冷聲道:“借兵與造反無異,你一非武将,二無聖旨,甚至出不去乾州。你要做什麼?”
孫端己喃喃道:“夏遼兵臨城下,去拒留關,否則一切就都完了。”
他将張聽乾的原話與雲雪臣的密信依次對孫次庭說了,孫次庭并未震恐,隻道:“西都無兵可借,你不妨手持太子信物去找耿微霜,她是太子提攜起來的人,沿着守天關向西往拒留關靠攏,若來得及,還有機會。不過,兵臨城下的消息是誰透漏給你的?你還能這麼快得知我一介樞密使都不清楚的事情不成?”
他話中有話,提點道:“三年前那次從東川來的小兵八百裡加急送到西都的反叛文書,事後經太子查證是驿站的人出了問題。離奇的是死了幾個人,這件事便不了了之。白雲客縱然是身居高位,但與夏遼謀皮也并非他做得出來,你想,外族人貪得無厭,白雲客難道就不清楚這麼做的代價?張聽乾未必對你說了假話,而是白雲客沒有對他說真話。”
“這,這有什麼必要!”孫端己一怔。
孫次庭打量着孫端己,忽然問:“張聽乾會将這樣機密的事告訴你的原因何在?”
“...不對,張弈乾。”他臉上血色褪盡,“白雲客是故意要我去找張聽乾...”
孫端己沉思片刻,如同一道風卷着又離開了。孫次庭默然閉目,再次躺回去。
叩天殿第九層,孫端己去而又返。他是這裡的常客,是以守衛見了也未加阻攔,張聽乾見他到來大皺其眉,低斥道:“你不想辦法将消息遞給師兄,怎麼又回來了?!”
“你就這麼确信你的消息是真的麼。”孫端己眼睛閃爍,他輕聲道:“白雲客什麼時候醒來?”
“通常睡一夜就好了。”張聽乾眉頭皺得更緊了,“你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孫端己在桌邊坐下,他聲音低不可聞地問:“你被白雲客騙了。”
張聽乾仿佛聽到天方夜譚,“你回來是離間我的?别白費心機了。”
孫端己笑了一聲,道:“白雲客是故意看着我來找你,故意要我說出張弈乾的下落來套京城的消息。他就是要你知道你苦尋半生的師兄已經死在亂軍之中。至于原因,他近日是否有什麼把柄落在你手上?”
張聽乾攥緊了手:“不可能,他為何阻攔我找師兄?!”
“為何不可能,你難道不知那日坤州地宮我被白雲客落毒繞指柔,陰差陽錯被張弈乾解了的事?”孫端己右腳踝搭在左膝上,沖張聽乾玩味地笑,活脫脫一個纨绔,“隻是他為何不告訴你,你師兄的下落我清楚呢?”
白雲客事後追究,隻知道吳隐子帶走孫端己,自然不清楚這個吳隐子就是張弈乾。孫端己在賭張弈乾對張聽乾的特殊。
但這其中也有隐憂,若張聽乾對師兄的重視是因為一顆戀慕之心,那他這番話不僅不能離間白雲客與張聽乾,反而會使張聽乾不顧白雲客也要殺了自己。他坐在靠門近的一側,盤算着若張聽乾失去理智,自己便奪門而出。
張聽乾卻隻是面色複雜地看着他,預想中的暴怒并未出現。
“你和師兄...你們...”
孫端己看他表情,便知張聽乾并未對張弈乾抱有不可言說的心思,莫名地連看這個人也順眼了不少。于是笑嘻嘻地大言不慚道:“是啊,他如今已經是我的人,作為師弟,不論你找他是為做什麼事,我便先替他應下。你是不是該棄暗投明?”
砰地一聲,門被人從外踹開。二人俱是一驚,白雲客站外門外,神色凄涼。孫端己沉下臉,便知這是個徹頭徹尾的局。
白雲客眼神逐漸變化,笑得嚣張至極,自言自語道:“不撞南牆不回頭,我便說讓你死了這份心,他對你隻有利用之情,李橫江,你為何就是不信我?聽乾,你不必聽他言語利誘,我是查到張弈乾的行蹤曾出現在春歇樓,因此早就懷疑孫五與張弈乾暗中有聯系,果然得知兩日前張弈乾從孫家出現,随後出城。但在今夜之前我并不知吳隐子就是張弈乾。”
張聽乾警惕地盯着他,忽問:“小王爺,你曾告訴我拒留關會死得一個人都不剩,這話是真是假?”
“哈哈哈哈,當然是騙你的!”白雲客也不進門,隻盯着孫端己笑道:“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讓孫五來禁不住胡思亂想來找你說出他的秘密,以便李橫江死心。他實在是個麻煩,我又不能殺了他,他心中強烈希望孫五能自由自在地活着,我就得讓孫五那樣活着,隻要孫五還在人世,我這軀體魂魄不穩的毛病就好不了。治标不治本,隻要這小子死了心,孫五就沒用了。屆時好殺了他,将頭顱送到昭恭太子的墳頭去。”
話音剛落,孫端己動了!
他身影如風沖出門,單手一撐九層欄杆跳出去,他看也不看腳底下,隻笑道:“聽乾師弟,你少聽客星妖言,這人不是個好東西!若他真不知張弈乾就是我身邊那人,為何敢如此肯定我會心急如焚來找你問個究竟?我雖不知這個李橫江與白雲客的體内到底發生何事,但小王爺,你難道看不出來他打定主意設局要你心死就是要奪你的舍麼!諸位,再會!”
白雲客冷哼,淩空躍起,“你以為你還走得了麼?”
孫端己身輕如燕下掠,踩着八樓欄杆縱身借力,想要溜之大吉。然而白雲客比他更迅疾,孫端己擡頭看去,竟看見白雲客追了下來。白雲客從天而降,瞬息之間與半空中的孫端己過了數十掌,二人眨眼已落到四層高的位置。
死亡的風嘯聲緊追不舍,孫端己力不能敵,氣血翻湧間被白雲客自上而下一把扼緊脖頸,二人在風聲中再次下墜。
孫端己仰面朝天,白雲客的表情變得兇狠,手掌力大無窮,他面無表情道:“天孫,你拉我下凡塵那一仇,今日當報。”
白雲客按着他的頸骨從上而下掼入地面,轟然作響,蛛網般的紋路從孫端己身後躺着的地方爬向四周。
劇痛如同閃電,頃刻間,孫端己面容一片空白,嘴角溢出血線,他在這個生與死二者共存的瞬間,想起了他的前塵。
客星的手松開,他冷漠俯瞰孫端己。但孫端己仍深深地盯着白雲客的眼睛,艱難地探出手,氣息微弱道:“...李橫江,人真的會一見鐘情麼....你并非..喜歡我,你隻是想有個人能拉你走出..牢獄,你的魂魄無時無刻與客星鬥争,你若想..像個人一樣活在這世上....那就...那就驅逐他。你需要...天底下最強悍的心神才能...”
白雲客肉眼可見的渾身一滞,緊接着粉身碎骨的劇痛從孫端己每一寸血肉中被擠出來。
他的手陡然摔下去。
客星被體内急劇燃燒的怒火所驚,臨失去意識前,他随手抓住了一個人,用盡力氣說:“....去找....思淨,告訴他...計劃提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