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釉青一時語塞。
這要他怎麼解釋?直接說自己是修士,今天來這裡沒有其他想法,主要是想請陸花和她弟弟從世界上消失?依對面現在的情緒,很可能會直接被激怒然後暴走。
“說來你可能不信,其實我們隻是來這裡調查之前死掉的人,沒有要找你麻煩的意思……”李釉青努力維持親切友好的表面形象,企圖效仿之前在靈異事務局看到其他同事的所做所為。
按事務局的流程是這樣:面對有意識殘存的惡靈,要先說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降低對方警惕,引導對方表達自己的願望,然後工作人員努力達成願望條件,讓對方心滿意足原地升天。
這套流程的制定的出發點是為了降低除靈難度,讓沒有強大修為的工作人員也能執行除靈任務。後來這套流程被推廣,執行建議變為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優先使用償願的方式除靈——這種變化的出現,主要是為了事務局員工的身心健康。畢竟,即使知道站在對面的是亡魂,要人親手殺掉擁有意識的同類,看着和自己一樣外形的生物痛苦掙紮,依舊是無比煎熬的一件事。
它們生前受了苦,死後就不要再受苦了。
李釉青從前工作時,并沒有機會面見能聊天的惡靈。可以勸說的,本質上還是擁有善良的殘魂,屬于較為安全的一類。負責任務分配的員工精通用人之道,從不安排李釉青去做這些要花費時間談天的任務,交給李釉青的任務對象皆是窮兇極惡。這就導緻,他非常不擅長和惡靈聊天。
“我就直說吧。”李釉青笑得僵硬,幹脆就不笑,“你已經死了,理應消失。如今仍然留存在世,你還有什麼願望?你要是願意,我能力範圍内可以幫你償願。”
陸花對于自己的死亡判定不置可否,她觀察李釉青半晌,笑道:“我們不是一樣的麼?你還活着,我怎麼就死了?”
她露出手臂,指甲在皮膚上刻出血痕。細小的血珠立即從皮膚中湧出,彙聚成流低落草叢之中。陸花将手臂展示給李釉青看:“我擁有靈魂,擁有身體。我還和以前一樣,為何不是活人?”
鬼魂沒有軀體,沒有血液,隻有活人才會流血。陸花所展示的一切,仿佛在證明她并沒有死亡。
李釉青看着血珠低落,狀似不經意問:“血是什麼味道的?”
“血不就是血的味道?”陸花狐疑道。她的傷口已經開始愈合,于是舔了一口殘留的血痕。
陸花十分肯定:“就是血的味道,和以前一樣。”
李釉青心中了然。他點點頭,似乎認可了陸花的說法:“那你弟弟有什麼願望?”陸小聰腳都是透明的,總沒法說他也還活着吧。
“他才不知道願望是什麼呢。”陸花語調一轉,“我弟弟就是個傻子,他什麼也不知道,都是聽我的……你看,他那麼弱,也傷不了人……
能不能放過他?我會帶着他躲起來,不會讓他見其他人的!”
陸小聰……
李釉青轉頭去看不遠處的二人。
陸小聰正蹲在地裡拔草,企圖用草編出一個環,可惜始終未能掌握正确的方法。草斷了一根又一根,沒有任何兩根成功連接在一起。孟禾夕抱劍立在一邊,因為聽見李釉青這邊對話停止,把視線從陸小聰身上移開,看了過來。李釉青沖他眨眨眼,沒有任何表示,孟禾夕的視線便回到了陸小聰身上。
“他很弱,也沒有特别強烈的要活着的欲望。這麼久都沒消散,是因為你的靈力……你舍不得他麼?”李釉青道,“我以前見過和你弟弟一樣的孩子,父母去世後,那孩子的兄長和姐姐都嫌棄他是個累贅……為了脫離這個累贅,又不受世俗的譴責,他們在家中招鬼,想借惡靈的手殺掉那孩子。”
“你倒是不一樣,即使他死了,你還想他繼續活着。為什麼?”
陸花瞧着不遠處的弟弟,她教了無數次如何将幾根草綁在一起,陸小聰始終都沒學會。現在,那白衣的仙人大概是看不下去了,蹲下身在幫忙編草環。而她的弟弟可開心了,緊巴巴湊在人家身邊。
她覺得好笑,一位瞧着冷漠無情的仙人竟然陪小孩子弄這些。冰涼徹骨,無甚喜悲,佩劍始終不離身。換任何正常人看,都能察覺出危險的信息,而她的傻瓜弟弟卻笑得那麼開心。此情此景,當真有說不出的違和之感。
如果現在和陸小聰一起編草環的,是鎮裡的某位孩子,看起來就不奇怪了。
可是沒有人,沒有人願意和她弟弟玩。除了欺負人,或者教唆陸小聰去幹一些他們認為很傻的事,沒有一個同齡人願意和陸小聰玩。
“除了我和阿香,還是第一次有其他人陪他做這些。”陸花的眼睛有些迷蒙,她用力揉搓一陣,沒有擦下淚水。
“我不明白……那天在外面看見小聰的魂魄,為什麼我那麼不想他死,為什麼那麼……高興。媽媽是因為生他死的,我要幹這麼多活是因為他,不得不留在裘水鎮也是因為他!我最恨他了!以前恨,現在也恨!”
“可是……他很聽我的話。我很讨厭他,他卻很喜歡我……或許就是因為這個吧,我不想他死。要是有力量卻放任他消散,我實在良心過不去。”
陸花懇求道:“拜托了,幫我和那位仙長求求情。我會帶他走,不會去有活人的地方。”
李釉青蹲下身揪了根狗尾巴草,非常利落的纏出一個草環戒指。他放下草環,又在地裡翻找其他葉子。
“聽裘香說,她有次發脾氣,隔天做了草環戒指想和你道歉,但沒有直接給你。”李釉青道,“你最後收到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