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午的碗哐啷砸到地上,和站在自家院子外的人面面相觑。母親嫌他堵在門口礙事,一腳将他踹了出去。然後手中的筷子也掉在了地上。
“小姨。表兄。”孟禾夕喊得很僵硬,但比面前兩個站着不動的人好些。
最終還是崖午先反應過來,手忙腳亂收拾了地上的碗筷,打開栅欄讓孟禾夕進去。
孟禾夕并未動身,隻是遞了個紙包給他。
崖午問:“這是什麼?”
“青山的特産。”
“你……”崖午表情怪異地看了看紙包,又看了看孟禾夕,問:“你沒事吧?”
孟禾夕來此,隻是想起前世最後崖午給他寫的信。如果沒有那封信,青山劍宗無人會去衙邊村,這次災禍的源頭也就憑空消失了。
要是未來再收到信,孟禾夕決定裝作沒看到。不過他裝作沒看見,難免師姐會好心幫忙。
所以,直接讓這封信的存在消失最為妥當。
為什麼會有這封信呢?
就算崖午最後松口讓他回去,但孟禾夕清楚崖午不會為了這個原因給他寫信。之所以會有那封信,大概是小姨走之前說想見他。
真是奇怪,明明當初因母親的死對他恨之入骨的也是她,說了入道仙門就再不相見的也是她,為什麼到死前,又想見面了?
鑒于小姨和崖午母子相傳的行為習慣,孟禾夕決定不去糾結這種事。他對崖午道:“有事。”
兩個人站在崖午家的栅欄外,沉默無言。
崖午看了眼孟禾夕,突然道:“幾年不見,你好像一點都沒啊。”
孟禾夕道:“不會變了。”
“這就是修仙的好處嗎?”崖午笑了,“這下子那些人再看見你,就不會說我們長得像了。”
“……我們長得像嗎?”
崖午道:“蠢,别人說什麼你信什麼?你像你娘,我像我娘,我們當然不像。那是他們覺得和你攀不上關系,但是能和我攀關系。隻要我倆越‘像’,我們親戚的身份就越實在。到時候,他們就可以借口和我熟悉,讓你看在是自己親戚熟人的份上,網開一面别揍他們。”
孟禾夕盯着地上的野草,漫不經心道:“他們不惹事,我并不想打架。”
“這說明什麼,說明你還是沒有二姨那麼狠。”崖午道,“二姨揍過人,那些人根本就不敢再動心思,而你就不行了。他們惹過你一次,還想再惹第二次。”
孟禾夕無話可說,最後隻道:“這次之後,我不會再回來,不會再與他們争執。”
崖午就笑:“我還以為上次之後你就不會再回了呢。怎麼又回來了?……對了,你那位小師弟呢?怎麼沒和你一起,你們鬧翻了?”
“……”
靠嘴說,孟禾夕是說不過崖午的。于是他決定放棄接話,直接轉入自己的正題。
“你還記得那天和尚豈的事嗎?”孟禾夕問。
崖午當然記得。先是孟禾夕倒下後天氣異變,周邊開始結冰;再是從天而降的仙人強行終止了冰凍,要把孟禾夕帶走。
“那是靈力失控。”孟禾夕展示了戴在手上的封靈法器,“又開始了。這次就算是那天的人,也沒辦法阻止我。”
崖午盯着那法器看了半晌,最後滿不在乎道:“和我說這個幹什麼?你要死了?有遺言?”
孟禾夕收了手:“我還不會死。但這之後,我要找地方待着。以後,不會再見面了。”
孟禾夕知道,小姨站在屋裡的窗邊,看着他們兩個。所以這些話,他也說給小姨聽。而接下來的内容,就不放便告知長輩了。
他用靈力分隔了聲音,降低音量同崖午道:“接下來,可能會有人盯上我。你們往後小心,有人問起我,你想怎麼罵都行。不必擔心,不要聯系我,切記,書信也不要寄。”
崖午有些錯愕,緊接着就面紅耳赤地罵道:“我管你去死,誰給你寫信!”
“我知道。”孟禾夕面不改色道,“既然是最後一次見面,還有什麼話就現在說完吧。”
崖午不耐煩道:“沒什麼好說的。懶得理你,我要走了。”
“我要說。”孟禾夕道,“那天的事我聽師父說了。多謝。”
在崖午反應過來開始怒罵之前,孟禾夕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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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位朋友真有意思。”王正缺道,“怕又怕得要死,還敢靠上來。我以為他想救你,結果隻是不想讓我帶走你。”
孟禾夕道:“不是朋友。是表兄。”
“表兄?”王正缺驚訝了片刻,又道:“你平時是不是和他關系不好?我和你說,我當時要帶你走,人家擋着不讓。老夫就說‘你不讓我帶他走,他可就死在這裡了。’你表兄說‘若是被你帶去仙門,不如就死在這裡。’”
孟禾夕道:“我母親的死和仙門相關。小姨很忌諱仙門,他便也這樣。”
王正缺道:“哦?那你不忌諱?”
孟禾夕摸過之前被砍傷的地方,那些傷口已然愈合。他道:“不入仙門,我今天也就死在這裡。沒什麼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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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之後,孟禾夕才想起來,還未問崖午上次那婚約後續如何。
不問也罷。反正崖午能活到給母親送終的年紀,還能心态平和的給他寫信,想必之後過得也還行。
孟禾夕其實至今不懂小姨一家人。若說她們不好,之前在村子裡的時候,時不時又要用各種借口硬是關心他一下。若說好,當真是嘴上不饒人。
應付這種别扭的情感,着實讓他疲倦。
不過想起以後不會再見面,他覺得無論如何都該給這段人際關系一個平和的收尾。
至少,他不能像李釉青那樣。
突然離開,隻留在乎他的人傷心。
崖午的口才向來令孟禾夕情緒緊張,但他的務實的處世方式還算令人放心。今天交代過不要聯系的原因,他之後就一定不會再聯系。
那封信,不會再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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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是沒了,該來的事一件不少。
待在冥息神廟的孟禾夕,突然迎來了一批不速之客。
一衆衙門的人,摻雜着幾位仙界修士,浩浩蕩蕩敲開了神廟的門。這個神廟自建成之後,就從沒來過這麼多人,蒸騰的人氣和這批人的護身靈氣都要将房屋的石壁熏化了。
“襲擊無辜道友,殘害普通人!孟禾夕!你不與我們去衙門自證,看來是認下這罪孽了?!”
孟禾夕說了句“不是我幹的”,就開始一言不發地站在門口。這些人大概還是聽了些青山劍宗三弟子的傳聞,也站在門口不敢進去了。
僵持了半晌,薛畫君來了。
衆人像見着了救星一般把這位女修推到前面,威脅不了師弟開始威脅師姐,說些諸如師門不嚴的譴責之語。
薛畫君道:“霜華峰還不至于連滅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他們能活着報案,就一定不是我師弟做的。”說罷她冷眼掃過後方推搡的人:“諸位現在還活着,就說明我等有心配合。否則,何不揮劍換個清淨?”
終于,冥息神廟又如往日一般,沒了雜亂人言,隻有狂風呼嘯之聲。
大師姐的面容平靜,眼神怒火中燒。
孟禾夕任由她給自己帶上了封鎖靈力的法器。這是衙門那邊的要求,說是對潛在罪犯的提防,實際意圖不明。
他看着師姐動作明确地關上鎖扣卻沒按緊,心下了悟,于是悄悄将法器遮擋在袖口下,裝作聽話地跟着這批人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