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的禮物早就在暗中标好了價格。
文昭之已經記不清是何人何時何地說過這句話,但這句曾經被他嗤之以鼻的話現在正在他的腦中不斷嘲笑着他。
三天前,他在衆目睽睽之下赢得了宗門大比,從一個外門雜役弟子開始,到普通外門弟子,再到内門弟子,花了整整八年,終于成為了天衍劍宗宗主的親傳弟子。
這裡面有努力的成分,但運氣同樣也不可或缺。
畢竟誰能想到,時隔百年,宗主持劍心老人忽然宣布,自己要收關門弟子。
他收下了這份命運的大禮,這就導緻今天的他異常倒黴。
起先是結束入定後被陽光突兀刺疼雙眼,接着是一直以來都親人的貓突然撓了自己一爪子,然後是在禦劍飛行時遭遇了未知氣流,最後就是約好的同伴光明正大地放了鴿子。
實際上最後這個不算是他的倒黴,因為這些同伴并非有意爽約,他們隻是死透了而已。
真正倒黴的是,發現這個事實的他,被當作兇手抓起來了。
在法堂坐牢遠比想象中折磨。
這裡并不陰暗,也不潮濕,甚至聽不見周圍人奄奄一息的喘氣聲。
是的,這裡隔絕了所有的聲音,連他的呼吸聲和心跳聲都被斂去。
不僅如此,眼前的漆黑同樣奪走了他的視線和對時間的感知。
文昭之也不知道自己在這裡待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還要待多久。他隻知道自己沒有殺人,以及……
“文師弟,你想好了麼?”
漆黑的遠方忽然傳來了一道女聲,一直盤坐在黑暗中的文昭之微微擡眸,原本已經渙散的目光漸漸凝實。不過他依舊一動不動,也沒有想要開口的意思。
牢房外的人等了許久也沒有聽見回複,于是又說道:“文師弟,兩位師叔還有宗主師伯都相信你是清白的,當然,我們也是。隻要你說出自己是怎麼從凡間到的不周界,剩下的事情我們可以幫你。”
……
“幾位師弟死前被剝奪了靈根,會使出這樣手法的隻有凡間通天殿。”女聲頓了頓,繼而耐心勸說道,“我與洛師姐還有風師兄都想幫你,兩位師叔和宗主師伯也不相信你會殺人。可你什麼都不說,我們連替你辯解的機會都沒有。”
說完這句話,一直站在牢房外的女修臉上也帶上了無奈。
昨日刀宗術宗還有六派十二樓紛紛投遞了帖子,說是為了恭賀宗主收了信弟子,特地派人送了賀禮。
說是來道賀,但領頭的都是各宗各派能做主的人,想來是聽到了風聲。現在都在宗門内等着見見她這嘴硬的小師弟。
“雲師姐的好意昭之心領。隻是該說的我已經說了,八年前凡間與不周界通道意外開啟于商州邊界,通道開啟時形成的強烈氣流将我卷入其中,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此處。”
瞧瞧,現在還在嘴硬。
“小師弟。”女修聽着這句被重複了十幾遍的話,終于沒忍住戳穿他的謊言,“凡間商州的通道在劍宗境内,如果開啟,宗内不可能沒有記錄。”
牢房内重新回歸了沉默。
女修歎息一聲,手指掐訣,撤去了牢房外的封印。
“罷了,宗主師伯和其他門派的師叔們都還在等着你。你這番說辭若是過不了他們那關,就算是我們也保不了你了。”
就在女修将文昭之帶走時,劍宗主峰堂内也已經聚集了不少人。宗主持劍心老人手持盤龍拐坐在主位,面容雖蒼老但雙目炯炯有神。右手邊是錦繡峰峰主兼藥堂堂主沈月晞,她一身绛紫繡山河外袍,唇角挂着若有若無的笑意,正專注地給懷中白狐順毛。在她左邊坐着皓瀾峰峰主兼法堂堂主尤計衡,較之于另外兩人顯得更為嚴肅,褐色的眸子一眼不眨地看着對面衆人。
左邊則是各門派的代表,刀宗術宗都來了,六派少了陰山麓山兩派,十二樓裡面隻有以銷金窟聞名的風月樓沒到。
“恭喜劍宗主喜得愛徒。”刀宗長老是一名長相粗犷,留着一臉絡腮胡的大漢,暗灰色的外袍大咧咧地敞開着,露出裡面結實的肌肉。與之相反的,是脖子上挂着的小巧翠綠玉牌。他一臉喜氣,仿佛收了弟子的人是自己。
他雖然來的最晚,但所有人都自發把持劍心老人左手邊的位置留給了他。
他落座後開口的是術宗的長老,這是一位女修,面容精緻,歲月隻在她漫長的修道之途中增添一二細紋,而一雙細眉微蹙為她平添了幾分弱不禁風的氣質。不僅如此,她說起話來也是細聲細氣:“劍宗主上一年收徒還是百年前,沒想到這麼快又多了新弟子,想來這次劍宗主應該有認真挑選吧?”
人看着柔弱,但說出來的話卻綿裡藏針。此言一出,在場人的面色都有了些許變化,一雙雙眼睛都下意識去看劍宗三人。
持劍心老人面色不改,握着盤龍拐巍然不動。尤計衡面色不虞,看向術宗長老的眼中多了些警告。反倒是沈月晞撫摸懷中白狐的動作微微一頓,深紫色的眸子微擡掃過所有偷看他們的人,轉而繼續安撫着因太多人而微微不安的白狐,一邊安撫,一邊淡淡開口:
“林長老有心了,無論是聽劍師侄還是文師侄,師兄選徒弟,自然不像林長老這麼随意。不過說起徒弟,妾身倒是許久沒有聽說貴宗肖順的消息了。上一次聽說還是他在風月樓與人争風吃醋,技不如人不說,還被脫光吊在樓外三天三夜,聽說還是林長老親自去把人放下來的?”
說到這裡她微微掩唇,作恍然大悟狀:“有徒如此,難怪林長老如此為師兄擔憂。”
這件事情雖然不是隐秘,但還是頭一次在這種門派大能雲集的場合被人提及,甚至是當着肖順師父本人的面。
“沈月晞你!”林姣被她說中隐痛,面色一白,纖細的手指指着沈月晞,一道寒光從指尖迸射而出,朝着她的面門而去。
沈月晞一動不動,倒是她懷中的白狐從她懷裡一躍而起,張口吞下了那道寒光。光芒入口,白狐搖了搖尾巴,打了個嗝後又回到了沈月晞懷中。
這一切不過眨眼間,不少人甚至沒有看清楚發生了什麼。
“诶,好端端動什麼手啊。”刀宗長老倒是瞧了個仔細,他連忙按住還想繼續發作的林姣,“今日我等都是來道喜的,吵起來做什麼。”
林姣冷笑一聲,方才柔弱的樣子一掃而空,看向沈月晞的眼中也多了些陰狠:“嘯老頭,你是來道賀的,我可不是!”
她環顧四周冷笑道:“各位在各自門派也是能說得上話的人物,今日不約而同到訪不會也是為了給一個無名之輩道賀吧?”
“妾身今日就開門見山了,劍宗主,你新收的弟子究竟是不是通天殿的奸細?”
通天殿三個字一出,在場除了刀宗長老彭嘯外面露詫異外,并沒有人震驚,顯然來之前就聽到了消息。
“老子怎麼不知道?”彭嘯嚷嚷,“劍宗主,你收了通天殿的奸細?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