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下車,甯少言就已經聽到車外熙熙攘攘的議論聲。
“這不是辰王府的馬車嗎?他們家如今除了女人就剩下一個跛子,難不成他這是來丢人現眼的嗎?”
“哈哈哈,許少爺您這話說得,春獵是皇城中一年一度的要事,聽聞今年還是皇上下旨欽點了辰王府參加,他們豈有不來之理?畢竟跛子總比被抹了脖子強不是?”
“興許到時候,當真抓了個三瓜兩棗,皇上一開心,賜他個跛腿将軍的稱号,不也是光耀門楣的好事嗎?”
“行了行了,趕緊走吧,别在此處耽誤時辰了,夜宴快要開始了,遲了就不好了。”
……
喧嚣的讨論聲漸漸落下。
甯少言垂在身側的拳頭被他捏得嘎吱作響。
沈沁柔不以為意地輕輕拍了拍他緊繃的脊背,“我們也走吧,宴會就要開始了。”
她撩開簾子時,阿福已經早早等在車邊。
甯少言低頭看了看自己依然毫無知覺的雙腿,“我不去!被人背過去,也是給他們提供茶餘飯後的笑料罷了!”
沈沁柔沖阿福點了點頭。
阿福轉身從車旁将一個做工精美的輪椅推到車邊,“世子您看,這是夫人為您準備的。”
甯少言乜了一眼,“這又有什麼用,還不是不能讓我的腿行走如常。”
沈沁柔不由分說,讓阿福将甯少言放置在輪椅上。
待他坐好後,沈沁柔走到輪椅前,面對面望着甯少言緊蹙的眉頭,緩緩俯身與他拉近二人之間的距離。
看着眼前這雙漸漸放大的雙瞳,他甚至能從其中看到自己當下狼狽的身影。
沈沁柔唇角微勾,“世子,如果您自己都瞧不起自己,也就不要指望别人尊敬您。尊嚴從來都不是别人給予的,需要您通過自己一言一行去樹立。”
經此一言,甯少言隻覺醍醐灌頂,他慌神地點點頭,“我們走吧。”
下車處距離宴會的地方并不遠,當兩人即将抵達大門前時,沈沁柔溫聲提醒甯少言:
“世子,我們現在要進去了。”
甯少言直了直自己的脊梁,點點頭。
當沈沁柔将輪椅推入大廳之際,衆人抱着一種看熱鬧的态度,期待看到的是蔫頭耷腦的甯少言,沒想到在他的身上,沒有看到絲毫垂喪之氣,好似腿傷于他而言,根本沒有任何印象,他依舊是那個威風凜凜的護國大将軍。
剛剛還在背後嘲笑過甯少言的,宰相府嫡長子許昌成也緘口不言。
眼下,甯少言所到之處,王孫貴胄們無不對他畢恭畢敬。
就連皇上,都特地從高階走下來,與甯少言碰杯,誇贊他風采依舊,十分期待他明日的表現。
甯少言已經許久沒有受到過如此矚目。
不禁多飲了幾杯,待宴會結束回到營帳中時,他滿臉通紅,整個人都有些飄飄然。
沈沁柔将他扶上床榻,正準備轉身之際,甯少言捏住她手腕的手卻全然沒有松開的意思。
“夫人,這是要去哪兒?”
此話一出,倒是将沈沁柔問懵了,忍不住打量了他話中之意。
奈何,現下營帳中伺候的侍女們都是宮裡派來的,沈沁柔不便在她們的面前表現出與甯少言的疏離。
她擡手間悄悄敲了一擊甯少言的腕上的麻筋,迫使他立即放手,随後從容地向後撤開幾步,恭敬朝他行禮道:
“世子,今日舟車勞頓,妾身特命下人為您煎熬了舒筋活絡的藥浴,現下去瞧瞧準備好了嗎?”
酒氣上湧,甯少言閉着眼含含糊糊嗯嗯啊啊了幾句後,便側卧在床榻之上,沒有動靜。
待沈沁柔帶着藥浴用的水回到房中時,床榻上早已響起平穩的呼吸聲。
沈沁柔擺擺手,原本營帳中伺候的侍女們都退了出去,僅餘下青岚還一動不動立在她的身後。
“你怎麼還不走?”
沈沁柔行至妝奁前,一邊拆卸着頭上的珠钗,一邊用餘光掃過身後的青岚。
青岚笑嘻嘻地湊到沈沁柔的耳邊,“小姐,要不就趁着今晚世子爺開心,你們就把事情辦了吧?”
沈沁柔騰出食指戳了戳小丫頭的眉心,“明日的春獵還生死未蔔呢,現在也隻有你才有閑情惦記這些事,快出去,我要早些歇息了。”
青岚轉身走了兩步,忽而又回過頭一副不死心的模樣盯着沈沁柔,“小姐,當真不要我留下伺候了?”
“滾滾滾,别在此處礙我眼了。”說着,沈沁柔伸手将青岚向大門的方向推了推。
青岚砸吧嘴,不情不願轉身離開後,僅留下沈沁柔與一盞搖曳的燭火相伴。
營帳終于安靜了下來。
沈沁柔回頭看了一眼床榻邊的小幾上,那爐依舊婷婷袅袅的安神香。
繼而,褪下外袍,朝着屏風後的浴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