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從急重症病房轉到特殊監護病房後,林諾每天都寸步不離地看護他。
叛軍使用的白磷弓單,殺傷特性極其殘忍,一旦沾上皮肉,就不會被輕易澆熄,直至把人燒穿成一具焦骨為止。
因此,除非訓練有素的軍人或特工,普通人遇上白磷弓單,隻可能在地獄般的炙烤中死去。
林諾在給小叔擦身時,發現他身上的皮肉都已經燒得焦黑,看上去慘不忍睹,但頭部、口鼻處的皮膚組織,卻相對完好。
根據病情報告,他的肺裡隻有極少量有毒物質殘留,情況甚至比那幾位負責保護他的士官還要好些。
或許正是士官們拼死相救,才會讓小叔這樣的普通人逃出生天。
林諾心裡默默猜想,又換了一盆清水,也捧到士官們的病房去。
于是恺撒來醫院找林諾時,就看見他在幫着護工,轉移治療艙内的重傷士官。
小孩鼻尖挂着汗,雙臂橫抱着一具焦黑的Alpha軀體,用力到渾身肌肉都在發顫。
但他咬牙硬撐着,愣是悶聲不吭。
等到護工清理好治療艙,重新鋪上一次性軟墊,他才非常小心地屈膝俯身,把病人放回去。
“林諾。”
恺撒在病房門口喚了一聲,讓他出來。
林諾以為他有急事,臉蹭在肩上擦掉汗,就立刻跑出去。
跑到跟前,男人卻又微笑着用香水手帕幫他擦手,似乎也并沒什麼要緊話要說。
這幾天,林諾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林成彬身上,不僅不再跟恺撒同住,甚至有時恺撒就在他身前,把他牢牢控制在臂彎裡,想要一個如從前般心無旁骛的擁抱,林諾的目光,也總會不自覺飄向病房方向,擔憂着有沒有到換藥時間。
他當然曾遭受過不少忽視和白眼,可這忽視絕不能來自林諾。
看在林成彬把小貓養大成人、送到自己手裡的份上,恺撒才能勉強忍耐暴郁。
但并不意味着,他還能忍受林諾再把精力分給跟他無親無故的年輕Alpha下屬。
“我給林先生帶來了聯邦最專業的護理小組。他們曾負責過我在星隕戰役後的康複工作。”
恺撒捧住林諾臉蛋,細細端詳着他的黑眼圈。
片刻後,才低聲道:“可憐的小貓……短短幾天,變得這麼憔悴。讓護理小組負責照看林先生,你就跟我回木星莊園去,好不好?”
“……不行的,小叔傷得這麼重,到現在也沒醒。我希望能在這裡看護到他醒來為止……”
“如果你認為你的護理水平,已經能媲美專業的軍人康複師,我一定不會阻攔你。但問題是,如果把專業的事情分給專業的人去做,對林先生的康複反而更有好處。”
“那我就在旁邊看着,不插手。我必須住在這裡,我不可能讓小叔一個人留在這——”
“這是港口區最優秀的軍部醫院,收治的傷患每日都在暴增。你能确定你的24小時陪護行為,不會占用醫療空間嗎?小貓是絕對不想幹擾醫護工作的,對不對?”
“……如果真有必要的話,我把我的陪護床讓給傷患們,睡在病房門口的長椅上。或者不睡也行,我隻想親眼确認小叔的情況變化……”
“軍人的基本素養,就是時刻保持作戰狀态。你的傷才剛剛好,每天睡在長椅上,吃飯也不好好吃,等到阿蔔杜勒之流再一次來襲,你還能有多餘精力保護别人?林先生尚且能住在戒備森嚴的軍部醫院,到時醫院外有更多無能為力的人需要你,又該怎麼辦呢?我讓護理小組跟你建立跨星球直聯線路,他們每天直接向你彙報情況,就跟我回莊園去,好不好?”
林諾不說話了。在他養傷的時候,這種話趕話的争論也發生過許多次,他每次都是到了什麼“軍人的基本素養”時啞火。
但恺撒捧着他的臉,就見鋸嘴小貓被他道德綁架,連舌頭都打結,可兩片薄薄唇肉上下一碰,還是往外跳出了個“不”字。
銀發男人低低歎息,“唉,小貓。”
“……反正我是講不過你的。但我不聽。我就要留在這。”
恺撒治下極嚴,但凡有人敢明目張膽違抗他,他就會施以果斷的殘忍報複。
但也不知道怎麼的。這會兒林諾皺着眉頭,又用倔倔的黑眼睛瞪他的模樣,還是莫名其妙進入了“Top100可愛畫面排行榜”。
“行。至少不要真的睡在醫院裡,我給你重新安排住處。”
最後恺撒宣告退讓,在離醫療基地50米的地方,找了一個酒店套房讓林諾住下。
這樣一來,他還是能跟林諾住在一起,而林諾也能随時飛奔進醫院去。
他在地球的私有産業,主要以醫療、礦産、軍工基地為主,但酒店還真未必是。
大型酒店人員混雜,跟有大批部隊駐守的軍事要塞,和堪比航空母艦的空中莊園,都沒法相比。
警衛隊在執行任務,一時也沒法帶在身邊,于是抱着林諾睡酒店的第一晚,恺撒就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入睡——
畢竟在20歲以前,他為了博取軍功,去過太多慘絕人寰的前線了。
恺撒聽着林諾的呼吸聲到淩晨,還是不得不起身坐在門後,把手裡的爆能槍上膛,才能靠着睡上一會兒。
“……恺撒。恺撒?”
某天淩晨,當恺撒依然離開大床,靠坐在門後淺睡時。
肩上輕微的觸碰感,險些讓他一把按倒林諾,直接擰斷對方的脖子。
“咳、咳……恺撒!”
恺撒驟然松開手。
他撐在林諾身上,黑暗裡的表情,顯出一種錯愕和懊悔來。
但隻過了兩秒,銀發男人又迅速變換表情,恢複一切盡在掌控的模樣。
“抱歉,掐疼了嗎?我先去開燈。”
林諾卻搖搖頭,自己從地毯上坐起來。
他看上去既不顯得恐懼,也不滿臉狐疑,甚至不問恺撒大半夜坐在門口幹嘛。
隻是很自然地接過槍,說了句:“我來守後半夜,你去床上睡吧。”
銀發男人停頓一下,沒松手,隻是微笑起來:
“我隻是在這裡想些工作上的事。因為抱着你确實不太容易保持理智,所以我才來吹吹風。”
林諾聽着他解釋,悶頭悶腦地嗯了一聲,但還是沒有轉頭就走。
他知道恺撒是在騙他。這兩天因為憂慮小叔,他的睡眠也很淺,每當恺撒起身,就會把他弄醒。
起初他也奇怪,但并沒有吱聲,隻是靜靜觀察着,才發現對方真的有戒備整晚的習慣。
印象裡,恺撒從未對他提起自己有戰後ptsd,他從前收集的偶像資料裡也沒有這種迹象。
想起恺撒查閱他病情的生疏模樣,應該也是真的沒有。
但戰争就是戰争,任何人從戰火中涉過,都會在身上留下痕迹。
有些人把靈魂留在前線,身體飽受折磨;有些人則把身體留在前線,靈魂卻渾不自知。
林諾猜測,恺撒很可能屬于後一種。
他經曆過ptsd,知道這種毛病有多折騰人。
而恺撒是他喜歡的人,隻要有可能,他願意為他擋掉一切折磨。
“我……會保護你的。”
林諾瞅着地闆,喉嚨裡咕噜咕噜地說,“你到床上睡吧。”
恺撒難得有點沒弄懂,但表情輕微僵住。
從沒人敢、或者有資格對他說“我保護你”,以是頭一回聽見這句話,他竟沒能調動出最妥當的反應。
隻是,男人握槍的手還是沒松,另一隻手撫上林諾的臉,循循善誘:
“那我不忙工作了,我們一起回床上睡,好嗎?還是你想讓我抱你回去?那就抱住我的脖子……好孩子,聽話。已經四點了。”
“……我不聽。我就……”
對恺撒這種抗辯技能點滿的政治家,林諾的鋸嘴當然很難占到便宜。
但恺撒發現,林諾最近找到了反向拿捏他的路子。一句“我不聽”頂上來,能把他準備的八百條論據堵死。
恺撒垂眸看看他,最終還是歎着氣松開槍,回床上去。
他以為林諾是英雄毛病又犯了,于是計劃先在床上假寐,等到小貓腦袋點點打瞌睡,他就過去把人抱回來。
然而剛閉上眼。
大夢黑甜。
夢境閃過很多殘損的畫面,但都沒有聲音。
暴雨般的光束,星艦連環爆炸的火光,都在潛意識表層靜默地漂過,沒有觸及他分毫。
但林諾出現的頻率越來越高。
幾乎每隔三到五枚畫面碎片,就會有一顆黑發腦袋冒出來,東張西望的。
黑發小貓有時在紅光閃爍的指揮艦裡修面闆,有時又會在屍橫遍野的異星土地逡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