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兩瓶藥劑先後拿上桌面,神情始終冷漠,但拿藥的速度很慢,保證能讓林諾看清楚,
“我現在要出去跟執政官大人彙報你的身體狀态,你自己把藥收起來即可。它們的藥液看起來很像,所以千萬、千萬不要拿錯。明白了嗎?”
“……但現在這種時局,我确實很難找到信任的醫官替代她。”
恺撒仍在絮絮低語,手掌反複摩挲林諾的腰身,又捂在有他名字紋身的地方。
“如果我們有孩子,我真希望ta能更像你一點。如果既擁有我的血脈,又能有你的靈魂,意味着ta就是這個宇宙間,可以證明我們相愛過的結晶……我發誓會給ta僅次于你的一切。”
林諾緊緊繃着身體,半晌,才說出一句:“我覺得現在的家庭醫官挺好的。”
話音剛落下,他立刻後悔——
三年來的經驗告訴他,恺撒又要犯病了。
“為什麼這樣說?”
果不其然,恺撒從他的胸口擡眸,溫情的模樣一掃而空,眉眼間慢慢浮出陰鸷,
“你喜歡她,寶寶小貓?她倒是的确有一個Beta前夫……”
距離下次易感期還有5天,林諾得知了家庭醫官換人的消息。
他緊緊攥着已經用光的空藥瓶,目光穿過莊園下方的雲層。
那是莊園的溫室屏障,穿過它,就會抵達下方的反重力防護盾。
星艦撞上防護盾,都會瞬間被反重力肢解,更别提凡人之軀。
三年來,林諾第一次有了去觸碰那個防護盾的念頭。
但好在,這個念頭隻在腦中留存半秒,就轉瞬即逝。
恺撒因地球方面的什麼偶發事件,一時半會回不來,而他用力丢下空藥瓶,轉身走向地下工坊,準備再次對命運發起抗争。
***
恺撒沒有忘記戀人的易感期,也從未忘記身為Alpha的撫慰職責。
但在當下,他隻能踏着A組實驗室滿地的碎片,将極度陰沉的目光,緩緩移至監管人臉上。
“……執政官大人,這是我的嚴重失職。他們花了整整三年時間,竟然隻是在打通這條通向地表的出逃路線……請允許我将功補過,搶在他們對外散播實驗機密前,将他們連同家屬一并處決……”
恺撒的軍靴踏在碎片上,發出咯吱咯吱的尖利聲響,每一聲都像在淩遲監管人的心髒。
他不得不把頭壓得更低,渾身發着抖地乞求:
“……請……再給我一次機會,執政官大人……請……”
“B組那邊如何?”恺撒問。
“正常運作。”
身後的狼騎回答,“已經成功研究出潛力超過10000的精神力供體,随時可供A組取用。”
“咯吱、咯吱”的碎片踩踏聲,在環繞實驗室一周後,最終停在監管人面前。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恺撒蹲下身來,低聲安撫對方,甚至握了握對方的肩膀,
“精神力移植實驗絕不能在人前曝光。你也完全明白這點的,對不對?當初我就說過,隻要A組實驗失敗,兩組人員一并處決,你還記得這個命令嗎,沃克?”
監管人就像抓到一線生機,猛地擡起頭顱,飛快喃喃道:
“……執政官大人,我還有用,我可以成為您的處刑者,請派我去處理B組……”
恺撒站起身,端詳他一會兒,最後微笑說:
“算了。比起人類,我還是更相信我的處決按鈕。”
厚重的實驗室艙門層層關閉,将絕望的哀嚎隔絕身後。
當恺撒登上私人飛艇時,兩處地下實驗室恰好同時起爆。
火光熊熊,染紅聖山的上空。信徒們駭得跌翻着地,又推推搡搡着往高處擁擠,想要看清究竟是哪裡失火。
兩處實驗室都在荒山深處,不多時,星網開始播報自然災難預警,一隊隊滅火艇出動,開始朝山火噴灑水柱。
“送我回家。”
恺撒對飛艇駕駛員說。
而在他上來前,駕駛員早就熟練地預熱好引擎,并将目标設定在空中莊園。
在這些不涉及核心事務的下屬面前,執政官上司确實總跟配偶如膠似漆,婚後三年還是如此,這點倒是遠超聯邦90%的Alpha。
甚至當他需要躍遷回地球處理事務,也要把空中莊園一起拉來,總之不能跟配偶離得太遠。
事實上,駕駛員還沒升上天空,就已經聽見接近目标的提示音,不由感慨十分節省飛艇能源。
那就是一刹那間的事。
繼兩座實驗室爆炸的聲響不久,從火光映紅的聖山天空,驟然傳來第三聲震耳欲聾的暴鳴。
巨大的火團勾勒出空中莊園的輪廓,以及兩艘直直撞擊在莊園防護盾上、已經四分五裂的隐形無人飛艇。
搭載空中莊園的母艦緩緩傾斜,但因為反重力裝置還在運行,于是堪堪挂在雲端上。
緊接着,在恺撒被火光映得猩紅的義眼裡,第三艘更加堅固、挂着星盜旗幟的殲擊艦,穿過防護盾的缺口,将船頭直直紮進母艦甲闆中。
對于一個經曆諸多戰役的指揮官而言,這場行動其實相當粗暴拙劣。
若換做從前,恺撒的第一個命令,會是立刻調集駐防德爾斐的艦隊,先将整艘母艦圍得水洩不通,原地布防,然後再慢慢撲滅母艦上的大火——
襲擊恰巧發生在杜蘭德和一半狼騎休假的時候,事情當然不會那麼湊巧。
而隻要是星艦構造,都會裝載足以對抗太空惡劣環境的高強度救生艙。
他和林諾都知道莊園救生艙的位置,他也知道林諾在軍校受過逃生訓練。
……可是——
許多災難性的場景,突然大量湧進腦中。
他的寶寶小貓即将進入易感期,而易感期的林諾,是脆弱、嬌柔、神志不清,需要被他的Alpha嚴密保護的。而在下個星期,他們還會迎來結婚三周年紀念日。
他給林諾準備了一個禮物,是金星機甲實驗場最新研發的專用機甲。
就算隻剩一點點稀薄的精神力,小貓也可以開着它,去看他們從前看過的那片星空。
……不。不行。
“……我要德爾斐附近所有的救援部隊、滅火艇!”
恺撒嘶聲下令,“現在!”
正在撲滅山火的幾艘滅火艇,迅速調轉方向,沖向燃燒的母艦。
緊接着,就是更多的救援艇、醫療艦,母艦下方的信徒和民衆還在飛奔逃竄,生怕母艦砸到他們頭上,場面一度非常混亂。
恺撒的嫡系部隊第三艦隊,在半小時後才聞訊趕來。
母艦在此期間,還經曆了不明原因的二次爆燃。
從機甲工坊爆發而出的火團,将樓頂的溫室花園也炸了個粉碎。
等到火勢漸小,恺撒才跟救援部隊一起,進入已經化作焦黑的莊園。
生命探測器密密麻麻,被布置在母艦的每一層坍塌鋼架上,但沒有一枚響起。
恺撒用力推開那些滾燙發紅的鋼筋,帶着救援部隊,一路往母艦最底層急走。
走到地下三層的固定角落,救援部隊的主管松了一口氣——
他看見了熟悉的救生艙構造,而且艙體完好無損。
然而下一秒,他吐出的那口氣,又顫巍巍吊在喉頭。
生命探測器依舊沒有動靜。
救援隊全部呆立在側,沒人敢先上去拉開那扇門。
最後,所有人都看着銀發執政官走過去,并把沒來得及合攏的艙門緩慢拉開。
一陣可怕的濃煙,混合着人體焦臭噴發出來。
救生艙内部,是一具還在燃燒的焦黑屍體。
它佝偻着腰背,已經被燒得碳化,當恺撒躬身進入救生艙,軍靴踏地帶起的震動,甚至讓焦屍化灰的無名指震斷半截。
同時掉下來的,還有骨碌碌滾到恺撒靴邊的婚戒。
部分救援隊成員已經開始悄悄後撤,不願意看見銀發執政官的狼狽模樣,以免未來遭到清算。
之前為恺撒駕駛飛艇的駕駛員卻沒法撤離,他慌亂地查看一番現場,嘗試作出判斷:
“會不會是……跑進救生艙的時候,衣服不小心沾了化學藥劑……”
恺撒把那枚婚戒拾起來,沉默端詳片刻。
現場死一般寂靜,無論了解執政官與否,都沒人敢在這個時候吱聲。
“……第三艘撞擊莊園的殲擊艦。是否讓人搜查過?”
長時間的恍惚過後,恺撒就像突然回了神,冷不丁詢問身邊的狼騎,
“上面應該還有不少星盜的屍體。恢複虹膜進出記錄數據,那艘星盜船上,應該會有跟他體型相當的人。”
“是,隊長。”
“……上世紀那群調查局特工的做派。封鎖——不,應該來不及了。”
他喃喃自語。
早在他踏上這艘母艦前,第一批滅火艇就已經悄悄離開。
而他當時還正在奮力推開無數坍塌的鋼筋,拼命往母艦底層趕。
恺撒低頭看向自己的手。
皮革手套早已被高溫熔穿,本就疤痕累累的手掌上,又多了數道燒紅鋼筋留下的灼傷。
血肉被燙得翻卷不堪,散發着跟面前屍體一樣的焦肉味。
銀發男人站起身,把受傷的手和婚戒一并揣進衣兜,頭也不回地離開。
***
距離聖山50公裡,荒山深處。
附近的母艦襲擊事件,調走了所有滅火艇,山火仍在熊熊燃燒。
山裡的野生動物集體受驚,慌不擇路,向山下逃亡。
很快,火焰暴鳴的聲音,被一種濃濃的震響掩蓋——
爆炸導緻滑坡,無數滾石被泥流裹挾,朝山腳洶湧而下,直到全部墜入山底的深潭中。
被泥流一同沖下來的山鹿,在淺灘區掙紮哀鳴,不久便斷了氣。
夜色漸濃,從遍布沼澤的泥潭裡,伸出一隻滿是特殊玻璃碎片劃痕的手。
銀發少年拖着重傷的身體,努力挪動到淺灘邊緣。
他迷茫地攀在山鹿的屍體上。
一雙灰藍眼眸仰起,望向仍在熊熊燃燒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