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個瞬間,他感覺自己渾身的血都沸騰起來,耳膜震動。他以為自己和樓間月并不熟悉,于是并不像尋常一樣拼盡全力遮掩自己的情緒。但他外放出的情緒一定是稀少的,他不知道樓間月是怎麼猜出來他最隐秘的心思。
等到他想起來要否認的時候,為時已晚。
沉默本身就是一種承認。
江秋感到自己裹在廣袖裡的指尖在抖,他又想起這個人說容周行是他唯一的直線聯系人。他不敢往下想,要是容周行知道了會怎樣。
他還會不會有機會,把自己的愛慕的眼光扮作孺慕,懷抱着自己最深的秘密跟在容周行身邊,佯裝天真無辜。
黑暗的空氣裡,纖塵漂浮。
江秋攏在長袍裡,背身立着。
“我可以直接殺了你。”
“年輕人,火氣别那麼大。我沒有惡意,隻是瞻仰一下他容周行還有遇到桃花的一天。”樓間月說,“更何況你不會殺我,殺了我,容周行這三年的心血就付諸東流。你喜歡他,你忍心看他的心血白費,還是忍心看他輸給别人?”
江秋淩厲的目光落在樓間月身上,樓間月在那個瞬間迅速比了個噓聲的手勢。
江秋拿起旁邊的鞭子,一鞭子對着樓間月抽下去。
樓間月一聲痛呼,掙紮着用口型指責他“你報複我”。
下一刻,牢門破開,蒙面的夜行人灌入。天問緊随其後,一部分護住江秋,另一部分綴上帶着樓間月狂奔而去的夜行人。
一切都算計得剛好。
江秋埋頭寫了一晚上策論,季懷仁來蹭住順便蹭輔導,在他旁邊抓耳撓腮。江秋寫完了,把紙一攏,去找容周行交。
季懷仁在後面看着,嘟囔說:“今天怎麼這麼大脾氣。”
暑氣近來越發重,容周行敞着門,屋裡亮着燈。
江秋進去的時候,容周行從書桌前擡眼看他:“來了。”容周行說,就好像他這一晚都在等着江秋來見他。
江秋在心裡告訴自己,這都是錯覺,都是他心裡不可說的妄念結出的果。
樓間月點破他的那個瞬間,江秋心裡燒起來的先是恐懼,等到火勢止息,他又止不住地想,若是容周行知道了,又會怎樣?
“老師,”江秋說,“我來交前日布置的兩份策論。”
他垂着眼,文文靜靜地站在一邊。
他把每一步都想好了,他隻是來看一眼容周行,等容周行把他手上的東西收走,他就轉回去,走出去。
他能收拾好自己那點沒散逸出去的埋怨,能控制自己,明天天一亮,他還是會繼續追着容周行的腳步狂奔,直到有一天他有資格站在他身邊。
夜色沉沉,泛着初夏的暑氣。江秋想這是他給自己的施舍,在這個夜裡去看容周行一眼。
容周行接過去,目光還凝在手裡的文書上,大概是看到要緊處,他語氣很淡地關照江秋說:“夜深了,早點休息。”
江秋點頭。一切如他所料,轉回去,走出去。
他不甘心。
他一步步往外走,隻覺得自己走在刀尖上,血在順着他的心口往下淌。
容周行什麼都沒有做錯,錯的是他求太多。
他沒資格和容周行撒嬌弄癡,沒資格當面指責容周行像騙别人一樣騙他。他不是誰,隻是容周行登天路上一把還算趁手的刀,好用,但也并不是非他不可。
江秋站在庭中,直到手背沾上一點濕痕,才驚覺自己滿面是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