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周行獨斷慣了,沒人能摻和他事前的決定,事後願意哄兩句,那還是他把江秋當弟弟在照看了。
江秋心裡好氣又好笑。
他現在不管說什麼,怎麼說,都注定是在和容周行雞同鴨講。
“我想問……你當時點名讓我去審樓間月,你是那個時候就不準備瞞着我了嗎?”
“這是什麼問題。”容周行有點好笑地彎起眼,拿卷成筒的書卷在江秋腦袋上敲了一下,說,“雖然我不知道你問這個幹什麼,但是的,對于你,我從來沒想瞞到底。”
江秋在那個瞬間雀躍地感到自己輕飄飄地就要浮起來。
張嘴就能吐出幸福的泡泡。
他一天一夜的反複自我撕扯,原來隻是想聽容周行這一句話,想聽容周行說,他不是恰好太聰明,猜出來容周行要藏起來的真相,而是容周行一開始就沒想瞞着他。
這對他很重要。
剛剛江秋還在告訴自己,你要更努力,變得更強大,甩脫現在這樣的無能為力,早點追上容周行的腳步,堂堂正正地保護他。
現在,容周行一句“我從來沒想瞞你”又把他打回原型。他忍不住反複琢磨這句話的語音語氣語調,琢磨一遍,就在心裡偷着樂一遍。
他心性不定,朝三暮四,剛剛還在勵精圖治。這會又安然地享受起容周行從指縫裡漏給他那一點縱容和特殊待遇。
江秋總以為自己撐得住、裝得好,殊不知他心底的妄念就是他容周行這些漏下的縱容裡一次又一次被澆灌,早晚要破土而出。
入夏之後,北境軍全軍戒嚴,天問負責的情報工作改為一日一次簡報直呈帥帳,五日一次布防集議上的例行彙報。
但這段時間,江秋很少在灞州府,他被容周行支出去,一直在灞州内部的糧道間颠沛流離。天問的每日簡報照例會抄送他一份,他在一份又一份的文書中嗅到了風雨欲來的味道。
其實跑糧道這件事江秋并非生手,他早年在泸縣的時候,丐幫管的就是吃得飽和睡得着兩件事,算各地米價高低,買進賣出的差額,都是他往常要做的。
泸縣的糧價一如既往在灞州數一數二的貴,江秋帶隊運一批糧食到泸縣,宋卻親自出來迎他。泸縣營同樣全軍戒嚴,宋卻來的時候剛剛親自巡防一圈回來,才解了甲。
過去幾年他們情報往來不少,隻是江秋在灞州府,宋卻非故不能離開泸縣,不常見面。
宋卻笑眯眯地過來,攬住江秋的肩:“戒嚴時期全軍禁酒,今兒沒法陪你一塊喝幾杯,隻能晚點叫上芰荷,我們找個酒樓簡單吃兩個菜,算是歡迎你時隔多年,重新回到泸縣。”
蕭芰荷在訓完幾個半夜摸出去找樂子的兵油子之後,是滿臉煞氣披着甲來的,她一進酒樓,叽叽喳喳的一層瞬間噤了聲。
宋卻從二樓的包間探出頭來,有點無奈地笑了下。
“她不是來找麻煩的,一起吃個便飯,掌櫃的你不用緊張……哎,我們付賬,我們付賬,你也不用給我們加菜……”
宋卻一邊安撫緊張地攥着菜單的掌櫃,一邊用眼神示意蕭芰荷跟自己上樓。
三個年輕人吃飯很快,沒那麼多虛架子,吃完了,話題就不自覺地轉到了眼下的戰局上。蕭芰荷是個工作狂,當場就掏出了随身攜帶的地圖,攤在桌面上。
江秋說:“燕軍的主力一定會放在灞州府,泸縣和周圍幾個小城池頂多是應對突襲,不見得會有很大的壓力。”
蕭芰荷談及戰事,毛毛躁躁的邊角就隐下去,露出堅硬的芯子來:“行軍打仗和情報收集不是一回事,打個比方。”她沖着江秋比了個收攏的手勢。
“你收集大量情報信息之後,最終會根據這些信息得到一個唯一的結論,你判斷對了就是對了,錯了就是錯了。但是行軍打仗不一樣,尤其是這次防守類的仗。整個北境——無論是灞州府還是泸縣,都是連在一起的一條防線,即使主力不攻打泸縣,一旦泸縣被破開了防線,灞州府固若金湯也沒有用。”
江秋盯着鋪開的地圖,目光凝着,似懂非懂。
宋卻在一邊舉着空杯,杯裡是水,看着他倆溫吞吞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