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芰荷帶着援軍殺出的時候,北境軍左翼正微顯疲态,突然到來的不知名力量更是讓負責左翼的小将張讓緊張了起來。
蕭芰荷鬓角的發絲不知道沾着誰的血迹,糊作一團貼在額頭上,她滿面塵土,再好的底子也擋不住這樣的裝扮。張讓在城樓上伸着脖子張望,卻一眼就認出了蕭芰荷。
“是援軍!讓道,讓道,掩護援軍兄弟們!”
張讓的嗓門像個喇叭一樣,攪起了城樓上的一片喧嘩。他的聲音傳得比城樓上的鼓手快,鼓手這時才反應過來,敲出一段“援軍到”的鼓點。
梁軍氣勢大振。
蕭芰荷把手下兵馬拆成好幾批,從各個山林間的窄道中竄出來,把敵人的右翼切了個七零八落。沖散敵人的陣型之後,也并不戀戰,迅速收攏隊伍,打馬就來到城樓下。
她仰首沖着城樓上的張讓笑了一下,迎着正午的陽光,明媚又燦爛。
張讓在那個瞬間意識到,北境軍十八營公認的軍花不是浪得虛名。
漂亮的軍花就在張讓的注視下,快馬進城,把一個人甩在了地上。張讓這時才看清,剛剛蕭芰荷的馬背上不隻她自己,還有一個青年男子。
季懷仁七葷八素地被蕭芰荷往地上一丢。
蕭芰荷利落地滾鞍下馬,把馬鞍往迎上來的張讓手裡一遞,吩咐張讓去接受她帶來的人馬。吩咐完,她原地緩了口氣,跳起來指着季懷仁就罵:“不是,季懷仁你剛剛在戰場上發什麼呆呢?我看你平時挺機靈一個人,怎麼别人刀都要揮你臉上了你還一動不動,容公子是怎麼想的才讓你上一線啊?”
張讓從她噼裡啪啦的一頓罵裡聽出了點端倪,果斷決定這件事不是他能管得了的,一溜煙小跑走了。
“自己起來。”蕭芰荷踢了季懷仁一腳,“帥帳怎麼走,我送你回去。”
季懷仁像是被她這一腳踹醒了,突然有了活起,他一把攀住蕭芰荷的手——這時候他這樣的講究人也沒空顧及男女大防了。季懷仁的嗓子劈了,他就這樣說:“芰荷,我想上城牆上看一眼。”
像他先前每一次巡防一樣,最後上城牆交接,因為城牆上能看清遠處和近處的一切。
蕭芰荷在戰場上看見季懷仁的時候,季懷仁木然注視着将要落在他頸側的屠刀,一動不動。蕭芰荷在那個瞬間感受到從胸口迸發出的劇烈的恐懼,她想也不想就沖過去,劈開那把将要落下的刀,把季懷仁拽上了她的馬背。
恐懼化作怒氣哽在她的喉頭,她本來就不多的尊卑禮儀全忘光了,指着季懷仁的鼻子就罵。
直到季懷仁用異樣甯靜的目光看着她說“芰荷,我想上城牆看一眼”。
蕭芰荷忽然看懂了季懷仁的眼睛。
他們并肩站在城樓上。
燕軍已經鳴金收兵,原先布滿戰場的人像潮水一樣退去,許多的地方忽然空了出來,于是人們能看到地上躺倒的屍體。有老馬忠實地馱着自己的主人,逆着燕軍撤退的方向,格外緩慢地、向着大梁城門的方向前行,伏在馬背上的主人早已生死不知。
季懷仁還看見了他所在的那支前鋒小隊。
十二個人的隊伍,隻剩下了五個人。他看見年邁的兵和年輕的兵眼中都有悲傷。隻是他們的悲傷是不同的,老兵沉默地把目光投向裹着北境軍盔甲的每一具屍體,像是在用目光告别。而那些更加年輕的幸存者則目光猶疑,仿若不知所措地行走在斷肢殘臂之間。
城樓上兵士來來往往,空氣裡彌漫着血腥味,死去的人和受傷的人被擡來又擡走。
“蕭姑娘。”容周行從城樓的另一端緩步而來,他今天披了輕甲,甲片上沾的不知是誰的血迹,“朱帥在中軍帳等你。”
蕭芰荷本能地覺得在這個瞬間她應該陪一陪季懷仁,但她不能讓朱老将軍久等。
蕭芰荷匆匆下了城樓,容周行走過去,他的目光輕飄飄地圍着季懷仁打了個轉,确定他沒有缺胳膊少腿,才淡淡地點了個頭。
季懷仁低下頭,他這才看見城牆石磚的縫隙裡都是尚未幹涸的血迹,再向下看,石磚間的鏽紅和原野上星星點點的血色連綿成一片。
“老師,今天保護我的那個小将,他叫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