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宋卻什麼也沒說,隻是認了下來。
他認的何止是一封書信……更是對蕭芰荷的心意。
宋卻清朗的心意擺在季懷仁的面前,像是扇了季懷仁遺迹響亮的耳光,明明白白地告知着季懷仁他的不堪——
倘若當年和芰荷在一起的不是他,而是宋卻,芰荷會不會更幸福一些?
季懷仁緩緩靠在龍椅的椅背上,冰冷的溫度一點點透過衣物爬上他的身體,季懷仁狼狽地不敢深想。他按着自己的眉心問:“這件事還有誰知道?”
宋卻果斷搖頭:“沒有了,臣知道是大不敬之罪,不敢告人。”
季懷仁:“江秋不知道?”
宋卻一口咬定:“不知道。”
“他不知道,”季懷仁的語氣幾乎像是在冷笑了,“他不知道,你的信怎麼就附在他的公文後面寄到灞州府去了?”
“那是因為在徐州寄出的公文不是天問經受,是禁軍……”
“要是江秋不知道,那怎麼收到了芰荷的回信還不聲不響的自己昧下了不告訴你?你們幾個想讓朕怎麼想?你們全都聯合在一起互幫互助,就朕一個人是孤家寡人,被你們耍得團團轉是吧?”
宋卻真的愣住了:“……回信?”
“是啊,朕都還不知道回信上寫了什麼呢。”季懷仁輕輕緩緩地笑了,笑聲回蕩在空蕩的金殿内,寒意一點一點地爬上了宋卻的脊背,“一個你,一個江秋,都是朕的賢臣良佐啊。”
“陛下。”折柳從殿後拐出來,對季懷仁剛剛落下的話音充耳不聞,“江府附近我們已經安插好探子了,請陛下做下一步的指示。”
倒是陳盎跟在她身後,悄悄探出頭,眼神有點憐憫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宋卻。
季懷仁擺擺手:“先下去吧……朕還要再想想。”
折柳和陳盎一前一後走在宮道上,前夜金陵落了一場雪,薄薄的一層壓在枝頭,到午後這會,已經融得差不多了。
陳盎問:“我們為什麼要突然對宋大人和江大人下手?”
折柳不經意地搖搖頭:“早晚的事,等到年後侵地案查處完,十年二十年之内世家不會再有翻身的機會,從此起,朝堂上就是灞州一黨,和我們尚衣令一黨了……我不對他們下手我對誰下手?”
陳盎:“就算如此,尚衣令在内,江大人他們在外,你有的是機會從宮裡慢慢離間他們和陛下,現在動手,未免是操之過急了。”
折柳盯着枝頭濕潤的融雪,輕輕哼了聲,意味不明地說:“我怎麼能不急。”
大年初一的夜裡,滿金陵都是睡不着的陰謀家。
尚衣令的燈火亮到深夜,折柳伏在案上睡着了,寶珠抱着小毯子來給她蓋上,低頭瞥見桌案上擺着一份筆墨未幹的草案,是要全國推廣女塾的。
她把小毯子蓋好,把兩邊的繩結給折柳綁上,又蹑手蹑腳地跑出去了。
江府裡,容周行拉着江秋剪窗花。容周行在案上描好一個花樣子,笑盈盈地遞給江秋,江秋把樣子剪出來撐開,挂在窗面上。
小圓悄悄地從廊上落下,幾個閃身避開紫衣,消失在金陵的巷陌之間。
在他沒有注意到的身後,有人悄悄地綴上了他。
經過亮出時,那人腰間的一枚令牌因為反光,紫光微微一閃,令牌上赫然是“尚衣令”三個字。
——尚衣令明面上在江府門外埋了四個人,沒想到暗地裡還有!
快要到城門口,小圓的腳步一停,走後院拐進了一戶沿街的農家。夜深了,這戶人家還未安寝,窗紙上映着房内一燈如豆,有人夜讀書。
小圓踩着房梁輕飄飄落下,刀刃橫出。
“大俠饒命啊!”
小圓從黑暗裡現出身形,詫異道:“你做了什麼虧心事,怎麼就知道我要你的命?”
次日,朝陽殿暖閣。
百官尚未解禁,尚衣令徹底履行了身為“帝王鷹犬”的職責,如實把百官每日在府内的動向彙報給季懷仁。
折柳站在階下,就看見季懷仁的目光經久地凝固在某一頁上不動,面色越來越沉,折柳有點困惑地皺起眉——她不記得這份動向彙報裡有什麼驚世駭俗的内容啊?
隻聽季懷仁緩緩念道:“昨夜子時前後,天問離府,到金陵城口三米坊程農戶家,劫走了一個人?”
“……是。”
季懷仁的眼角飛快地抽了兩下,他從臉頰到下颌的皮肉都繃得極緊,眼眶因為過于用力而泛紅,脖頸上青筋顯現。
金殿内氣氛冷肅,折柳已經很多年沒見過這麼失态的陛下。
她垂下目光,良久,隻聽見季懷仁輕聲說。
“好啊,小秋,搞半天你什麼都知道了,還跟朕裝傻,把朕騙得團團轉是吧?”
折柳不敢妄動,隻有季懷仁的聲音寂寞地回蕩在偌大的金殿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