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上血腥氣長風順着宮道卷過,連風聲都顯得肅殺了起來。
鄧公公一路小跑着追上江秋:“大人留步,陛下還有兩句話要和江大人說呢。”
容周行一隻手虛虛搭在江秋包着帕子的那隻手上,他們根本沒走出幾步遠,季懷仁就在後面看着,但這會,容周行一點都不掩飾自己的擔心,他按着江秋的袖擺說:“快去快回,這麼重的傷就算現在血凝固上了,回去肯定還要重新包紮的。”
江秋說“好”,然後跟着鄧公公往季懷仁那邊去了。
先前所有人都在朝陽殿裡被困着,暖閣沒開窗子沒通風,隻是一夜,空氣裡就泛上了陳腐的濕氣。
季懷仁不怎麼在意地就地坐了:“老師倒是對你很好。”
他當着容周行的面一口一個“容周行”,這會背過身,反倒彬彬有禮地扯上“老師”了。
江秋彎了彎唇角:“是啊。”
季懷仁在手側的木幾上翻了翻,伸手遞了個什麼給江秋。
江秋遞給他一個疑惑的眼神。
季懷仁翻出來遞給他的竟然是兩本折子。
季懷仁按着眉心揉了揉,顯出了疲态。這一天一夜,誰都耗神。不過陛下隻要站在朝陽殿上,就永遠要求自己神采奕奕。
江秋把折子翻開了,才發現是他前一天早朝交上去内閣對選官一事集議的結果。
他愣了愣,一時有些啼笑皆非。
……造反的人剛剛關進去,外面台階上的血迹還沒幹透呢。
季懷仁沒看他,低着頭一手按着眉心向他擺了擺手,是一個讓他“退下”的手勢:“拿着回去吧,明天早朝上我要看到内閣的答複。”
“是,陛下。”
容周行在昨日江秋等折柳的地方等他,看見江秋抱着折子出來,小心翼翼地避開受傷的手,他把折子接過來,有點埋怨地說:“陛下也不知道支個人幫你拿着。這什麼?”
“折子啊。”江秋告訴他人盡皆知的答案,接着問,“猜猜是什麼折子?”
“什麼折子?不會是朝中有人提前預判,已經參了老将軍或者宋統領一本了吧?”
江秋笑了:“人家哪有你這麼聰明啊,一猜一個準——都不是,這是選官填補世家落馬之後朝中空缺的折子。”
容周行的腳步頓了一下,很不見外地把折子翻開了看了。
紙頁間還沾了星星點點的血迹,也不知道是季懷仁還是江秋蹭上去的。
“說的呢。”
容周行歎了口氣,禁軍圍逼之下一個人獨闖殿前的戾氣退下去之後,他的目光其實很溫和,帶着點被世事搓磨過後的釋然。
“陛下總歸還是一個好皇帝。”
這一夜,金陵有許多睡不着覺的人。
有單純現場經曆了朝陽殿那一場,被吓得沒緩過來的人,也有早早嗅到了尚衣令要和内閣打擂台,暗暗揣度着該站哪裡的邊的人。
更多的目光無聲無息地落在了容周行身上。
在折柳和江秋之間,陛下為什麼會選容周行出來調停?
野心家們死活也沒有想明白。
而此刻,容周行本人正按着江秋看傷口。
府裡的醫家拿着一把銀光閃閃的小刀,在把糊在江秋手上的帕子卸下來。
真的……挺疼的。
江秋很能忍,但沒想到醫家第一次下手的時候沒提前告知他,劇痛襲來時他沒忍住叫出來一聲,容周行在旁邊的目光立刻就變了。
燈下看人原本就多三分顔色……容周行那樣一雙眼睛看向他,裡面裝着說不盡的疼惜,目光被折起的眼角收成一束,看久了,讓人有一種對方視天地為無物,眼裡隻有你一個人的錯覺。
江秋說時遲那時快,馬上就決定不忍了。
醫家顫顫巍巍地伸出剪子去動第二截布料的時候,江秋伸手去拽容周行垂在榻邊的袖擺,軟着聲音說:“容周行,好疼啊。”
容周行的目光深了下去。
江秋變本加厲,一邊輕輕地抽氣,一邊把自己往容周行身邊蹭,把下颌擱在容周行肩頭,喃喃着重複“好疼啊”。
這三個字被他嚼軟了嚼爛了,容周行克制不住地伸手,從江秋背後按住他的後脊,安撫似的一下一下往下撫摸。
醫家每次剪下一塊布料,江秋的脊背就會僵一下,再往上竄一點,又被容周行溫柔而堅定的壓回去。
等到最終整塊帕子被剪碎了,被從江秋手上弄下來時,屋子裡粘稠暧昧的氛圍已經濃得化不開了。
醫家小心翼翼地指出,接下來清洗傷口之後要包紮,江秋的手必須平放在榻上或者桌面上。
容周行這才勉強放開江秋。
江秋不願意松手,抱着容周行不放。
容周行彈了一下他的鼻尖:“還跟我演呢?”
江秋就是不放。
容周行一雙好看的眼睛光華流轉,帶着縱容的無奈,手掌握在江秋的下颌上,手指溫柔地把他耳邊的碎發撥到耳後:“好了,先聽醫家的把傷口處理好,晚上你要怎麼樣就怎麼樣,你說往東我不往西,好不好。”
醫家低着頭迅疾如風地把傷口處理完,揣着自己的小藥箱飛快地跑了,心中默默表示:真是沒眼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