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後的上午,一艘從武漢開往上海的美國明輪蒸汽輪船上,頭等艙專屬陽台,卓立仁和金明兩個人坐在巨大的遮陽傘下面的藤條椅上,一邊惬意的看着江景喝着茶,一邊吃着船上為頭等艙特供的西點。卓大少爺還很燒包的戴着一幅從美國進口的墨鏡,盡管冬日裡的陽光完全沒有刺眼的感覺。金明也穿着全新的長袍馬褂,腦袋上面扣着一頂六合一統瓜皮黑絲絨小帽,帽子後面拖着一根尺把長的辮子,現在是宣統二年,普通人沒有辮子會很麻煩的,卓立仁也是一樣。
兩個人雖然從外表看上去都是一幅怡然自得的悠閑樣子,不過金明沒有卓大少爺看上去顯得那麼自在,很明顯能看出來有些心不在焉,隻是盡量裝作沒事人一樣。卓大少爺其實也就是表面上看着悠閑自在,他的心裡一直都在反複思考着下一步怎麼走,他能看出來金明有些坐立不安,也能大概猜到他鬧心的原因,隻是金明自己不說出來他也不問。
剛剛過去這五天裡,這位卓大少爺把武昌縣衙裡邊的人給折騰得夠嗆,說是雞飛狗跳人仰馬翻也不為過,他給人家三天的期限,把沒賣掉的這些房産重新過戶到侯波名下,還有過去幾十年裡的那些租金,連同賣房子賣地的錢必須全部給他一次性結清,這玩意說實話真有點欺負人了,都已經快六十年的陳芝麻爛谷子的舊賬,誰能弄那麼清楚明白?就算是能弄明白誰想給你呀?再說就算人家想給就能給你的嗎?五六十年了多少錢啊?這個年頭還不像後世的房價那麼離譜,現在是房價低租金高,一般房子的租售比也就是十五比一或者最多二十比一,這個房産鋪面出租十五年最多二十年就夠再買一套的了,哪像後來的租售比竟然能夠達到反人類的七十比一,而且已經過去了六十年了,這些房産鋪面光是租金都夠再買三四回的了,把這些人都給逼得沒辦法,最後一算計都按買賣結款,要按租金恐怕得比買賣貴好幾倍,可是還有利息呢?加一起可是不少錢,把這些人弄得是一籌莫展,還惹不起這位咋辦呢?
卓大少爺又給出了一個缺德主意,硬逼着武昌縣衙做保,讓這些人在富 平錢莊以比較低的利息借錢先還給卓大少爺,然後這些人再慢慢地把借款還上。就沒有一個人願意這麼做的,可是卓大少爺滿世界嚷嚷着要去湖廣總督府,找他的什麼總督叔叔告狀,就說有人欺負自己,騙占自己家的房産鋪面幾十年了,既不給房租也不想歸還,這不就是太平天國那些發匪餘孽幹得事嗎?反正肯定不是好人,必須得讓官府出面把這些人全都抓起來,抄沒家産再發配到烏裡雅蘇台去,再把這些房産鋪面統統收回來。把這些人弄得心裡七上八下的沒個底,誰也不知道他到底能作多大妖惹多大禍。
據武昌縣衙的白主簿說,這個小王八蛋本人還是滿洲正藍旗協統,其父祖在朝廷裡都是位高權重,這可都是真的,這麼一來這些人也就沒了跟卓大少爺抗争到底的心氣與勇氣,畢竟現在還是滿族人的天下,都說民不與官鬥,富不與權争,那些滿人就是明搶你能怎麼着?再說了人家好歹也還占着幾分道理,說到底也不過就是再拿出來一部分錢來,對于這些人也還不至于真的傷筋動骨,武昌縣衙裡邊多多少少也得分擔點損失,這些人不敢也不能真的跟縣衙的人鬧掰了,以後的日子還過不過了?老話說破家縣令滅門令尹,那個什麼小王八蛋弄到了好處就滾蛋了,縣衙的這些人可是得一直打交道的。就這樣還是用了四天才把這些雜七雜八的事都辦利索了,白主簿又以武昌縣衙的名義,出錢給卓立仁他們幾個人買的武昌到上海的頭等艙船票,像送瘟神一樣把他們畢恭畢敬的送上船,一直到船離開碼頭,這些人才真正松了一口氣。
卓立仁原來沒敢想着把挖出來的那些金銀在當地兌換成銀票,那樣雖然方便攜帶,卻容易走漏風聲,将來容易被人找到線索尋到自己身上,不過有了這些房産鋪面的事情之後,想完全不留痕迹的離開已經不可能了,也就幹脆不再遮遮掩掩,讓侯波金明馬濤他們把那些金銀分别去幾家銀行錢莊換成銀票,隻把那些暫時無法計算價值的珠寶首飾還有字畫這些裝了六個大箱子,随船帶回上海,至少沒那麼重了。
卓立仁這一次來武昌可謂是收獲滿滿,在那個院子裡邊先挖出來的上面一層,十二個箱子裡面一共有十五萬兩銀子,兩個箱子的金子再加上後來找到那一小箱子金子合計兩萬五千兩,那個時代的金銀比例一比八計算,合二十萬兩銀子,兩筆銀子合計三十五萬兩,那三十幾處已經出售鋪面的售賣銀子加上利息,武昌縣衙一共付給卓立仁四十八萬兩,都加起來一共是八十三萬兩,再加上富平錢莊取出來的二十五萬兩,總共是一百零八萬兩,正好是一部水浒傳一百單八将,還有七處宅院和九間鋪面沒有售出,全部過戶到了侯波名下,還有六個大箱子的寶石玉器首飾字畫,不知道能值多少錢,。
對于那些房産鋪面能從武昌縣衙裡面弄出來這麼多銀子,卓立仁一點都沒覺得奇怪,就在一年後的武昌起義中,起義軍僅僅在武漢三地的滿清官府衙門府庫裡就搜出來一千一百多萬兩銀子,可見被稱為九省通衢的武漢這個地方的富庶程度着實驚人。
而且卓立仁心裡也清楚,要是真的把那些舊賬都算明白,恐怕還不止這些錢,問題是他現在已經拿到了大頭,為了那麼一點小錢錢,再把那些人真給逼急了,所謂的過猶不及就是了。
現在讓卓立仁的心裡有點拿不準,或者說多少有點擔心的是金明的心思,他能大概想到金明有可能是對自己如此下狠手搜刮錢财有些不滿,他得弄明白金明的這種不滿或者叫怨念有多深?會不會影響到他對自己的忠誠與服從?如果真的嚴重到那個程度就不得不考慮讓金明盡快離開自己身邊,這人一旦有了别的心思,自己身邊還有如此巨大的錢财,稍有不慎就可能是大問題,卓立仁不能也不敢拿自己的安全和錢财冒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