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波還想努力争取一下:“那個什麼,少爺,下個月的薪水你已經扣完了,再下個月的也扣完了,要不,還是扣下下個月的吧?”
“滾!再啰嗦把你一年的都扣了…” 侯波不敢再逗了,抱頭鼠竄,跟着金明他們出去買酒菜去了。
卓立仁回頭看着張小平跟沒事人似的接着唠。張小平心裡卻有點想法了,剛才那幾個人他都注意看過,他自己就是一身好功夫,人家身上帶着功夫他也能看出來,應該都是好手,看見他們跟這個主子家的少爺嘻笑打鬧沒有一點隔閡的樣子,完全沒有一般人家主仆之間高低貴賤之别的那種渾合勁,讓他看着就舒服,心裡熨帖。他也想有這種東家,不拿自己當下賤的奴才仆人,甚至可以像他們這樣,跟一家人似的那有多好啊?可是這種事是可遇不可求的。
閑聊很快就進入了正題,張小平原來以為這個公子哥是為了自己閨女來的,等到卓立仁一本正經開始唠正事,他才明白人家根本就不是那種隻知道泡妞的公子哥。
卓立仁問的是張小平現在做工的碼頭工人有多少,都是什麼地方來的,是不是抱團,大概可以分成幾波,能不能吃飽飯,有了頭疼腦熱小病小災的有沒有錢看大夫,不同地方來的那些人互相之間有沒有合作的可能等等這些。把張小平問的摸不着頭腦。
情況都了解的差不多了,卓大少爺悶頭想了半天也不吭聲,張小平看看妻子又看看閨女,再看看卓立仁,心裡七上八下的有些沒底了。卓立仁把自己的想法理得差不多了,金明馬濤他們也把酒菜買回來了,卓立仁讓大家先吃飯,跟張小平和金明他們說過一會還有事情要說,酒少喝點意思意思得了,别喝多了等一會耽誤事。
既然心裡都有事,大家也就基本上沒喝酒,風卷殘雲般把滿桌子連肉帶菜全部消滅了,金明他們又幫着把桌上的餐具都收拾下去,等到桌子上面都幹淨了,那丫頭手腳麻利的燒了開水,把金明他們買回來的茶葉給沏好了,自己又安靜的躲到一邊,坐在小闆凳上補衣服,也不管她爹娘用眼神讓她離開的提示,反正就是不走。
卓立仁讓大家都靠近坐下,用不好意思的口氣請張小平的妻子去門口看着點,他下面要說的話有點要緊,不能讓外人聽見,結果張小平的妻子還沒起身呢,那丫頭一擡腿噌得一下就到了門口了,把這些人都給看呆了,這丫頭的腿腳也太利索了吧?包括卓大少爺他們也是後來才知道,人家丫頭五歲就跟她爹習武了,起小就當兒子養的,打的一手好拳腳,一般三五個人都近不了身。
張小平這兩口子面上還沒什麼,心裡可就不那麼淡定了,兩口子一對眼,這心裡就有點無奈與苦澀,都說女生外向,看來還真是,這還沒怎麼着呢就上了勁了,聽風就是雨的,自己家的小棉襖好像有點漏風呢!
卓立仁先問張小平:“張老叔,還有金明你們幾個都坐近點,我有一個想法要跟你們商量,等我說完了,咱們一起說道說道這個想法能不能成好吧?”大家自然都是點頭說好。
“我這些天大概了解了一些這上海灘的情況,現在的上海人口已經有大幾十萬,連人帶地方讓外國租界占了大半,有十幾個國家的租界,上海最好的地方都被租界占了,最好的買賣工廠店鋪也都在租界裡邊,人家派兵帶着洋槍洋炮,占着咱們的地界,開買賣做生意,根本就不歸這大清朝管。這玩意雖然不講理,可是咱們誰也沒辦法是吧?”
聽的人都點頭,可不是嘛!誰能管得了那麼大的事啊?問題是管不了的事情你說它幹嘛呀?
“我這麼想來想去的,總覺得這個事雖然不好管,可是還不能不管,問題是怎麼個管法。”
“啊…”這一下聽的人全傻了,自己不是聽錯了吧?
“我知道你們都不相信,不過聽我把話說完了你們就明白了。我不是說想去把那些洋鬼子都趕走,再把租界收回來這種,那玩意别說是我,就連朝廷都沒轍,我也沒啥好辦法。我的意思是這樣,你們想想啊,這幾十萬人口,租界一半外面一半,别管在哪幹啥,都得吃喝拉撒睡吧?都得穿衣戴帽穿鞋穿襪子吧?都得燒煤燒柴火吧?外面進來那些洋貨得有人給他裝卸吧?
反正就是一句話,得有人給他們幹活,他們才能活下去,沒人給他們幹活,那個租界就會變成一潭死水,别說沒有新鮮蔬菜水果,他們連屎尿都倒不出去,都得放在家裡臭着嘔着,沒幾天就能熏死他們,既然這樣那我想問問你們,這些幹活的人從哪裡來?誰來管他們?出了事誰替他們說話?老闆不給錢或者随便扣錢,誰幫他們出頭?生病誰受傷給他們治?這些人這些事誰來管呢?”
張小平傻呵呵的看着卓立仁,這些話他以前也想過,可是沒有答案,這裡說的不就是他這樣的人嗎?他們的辛酸苦難有誰知道?沒人知道也沒人在意,誰會在乎一個臭苦力?受了傷要是不能及時治療就是等死,多少人就是一個小病小傷就一命嗚呼了,現在這個富家公子卻說出來他們的心裡話,這讓他非常激動,可是激動之餘又有些想不明白,你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又能做什麼呢?
卓立仁說得有些口渴,拿起茶碗猛喝幾口,放下碗繼續說:“你們想想我說的話,我的意思是,咱們沒辦法去管那些官面上的事情,可是不論是誰,就算再厲害的人,他也離不開日常生活中這些瑣碎細緻的小事情,也就是離不開這些給他們幹活的人,咱們管不了衙門,也管不了那些洋鬼子,可是咱們能管得了咱們自己啊!你們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