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立仁從馬濤那裡得知,那個沙遜大廈上個月已經破土動工了,他是想通過這些建築工人,把沙遜大廈的裡裡外外都摸個清楚,以備将來需要的時候用。
他把這個想法跟張小平說了,張小平擺着手說不用那麼麻煩,那些工人哪明白這些事情?根本就不用費這個事,張小平已經去過沙遜大廈的工地好幾次了,為了給那些建築工人争取福利待遇,他還出面跟沙遜洋行派駐工地的監理,那個叫哈裡斯的家夥吵過幾次。
總工程師這種級别的建築師當然是外國人,天天都在工地上轉悠的,那幾個技術員可都是中國人,劃線定樁土方工程這些最苦最累的活,都是中國人在做。
張小平從老闆那争取來的福利也有他們一份,這些人早就跟張小平稱兄道弟,成為了好朋友,想弄明白這個沙遜大廈的内部結構,除了這些人别人根本就不可能。
卓立仁怕張小平在外人面前說漏了,還囑咐他不要把真實的目的告訴别人,張小平更樂了:“我要是真那麼傻,還能找你這麼個女婿?”
卓立仁就沒詞了,讓老丈人給怼了,那是啥招沒有,老實聽着吧。他是不敢說什麼,小丫頭不幹了,小嘴撅起來老高,小臉臊得通紅,拉着長聲威脅親爹:“爹——”
張小平落荒而逃,在女婿面前可以擺個譜,在閨女這幹脆沒轍,惹不起躲得起,三十六計走為上,撤吧。
臉上是一副不情不願的受氣模樣,心裡偷着樂的張小平也沒回去休息,直接來到了沙遜大廈的工地,先把女婿安排的事落實下來心裡才踏實。
也是巧了,一進工地就看見一個熟人,這人叫程石,是負責施工進度和工程質量的監理,也是所有中國技術人員裡,職位最高的一個,人如其名,最大的特點就是實誠。
不管是中國人還是外國人,在他這誰都别想弄那些歪門邪道,隻要是讓他發現問題,鐵定是過不去的,雖然被一些中國人罵,說他是外國人的狗腿子,其實他就是這麼一個,認真到了有些執拗的人,就連那些外國人也非常相信他的為人,隻要是他簽字的單據,一般都會認可。
看見張小平過來,程石的臉上露出來平時少見的笑模樣,張小平雖然不是他們建築行業的人,絕對是一個熱心腸,沒少幫助這些建築工人争取合理利益,程石強調合理利益,是因為他覺得,有些工人提出的要求多少有點不合适,倒不是不應該,而是不太現實。
這年頭的外國人,尤其是租界裡的外國人,還是占據了絕對的主導權的,誰都想給自己多争取一些好處,怎麼才能讓那些外國人接受你的要求,這個分寸和火候,其實非常不好拿捏,跟外國人談判的方式方法也很難掌握。
他看到過很多中國人,按照中國人的想法,講究個開口三分利,動不動就弄那種獅子大開口的把戲,不僅沒從那些外國人那裡得到什麼好處,有的人還把自己送進了外國人的巡捕房裡邊,從租界裡邊被驅逐出去,再也不能進入租界打工了。
程石見過的中國人裡邊,就屬這個張小平,最善于跟那些貪得無厭的外國人打交道了,他從來都不跟那些趾高氣揚的外國人吵架,總是一副客客氣氣的笑模樣,說話也是慢條斯理的,卻總能說到點上。
很多時候那些外國人也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有道理,因為他總是能兼顧工人和資本家兩方面的利益,并不會隻為其中的任何一方争取利益,而把另外一方逼到無路可退的地步。
能成為資本家的人都不傻,那些外國人也一樣,他們當然明白,怎麼樣才是對自己最有利的,一味的去壓榨工人,并不完全符合他們的利益。
幾乎所有的資本家都知道,如何在工人能夠承受的範圍内,榨取最大利益,真要是把工人逼得受不了,或者是活不下去的程度,就隻有魚死網破,或者兩敗俱傷的結果了,傻子才會那麼幹,當然這個時代的傻子也不少。
程石的家庭條件也不是很好,他今年還不到三十歲,接近一米八的個頭,其實身體并不好,多少有點駝背,還是個少白頭,戴着一副近視鏡,看上去文質彬彬的。要是按照他的學曆文憑來說,讓他做這個工程監理絕對是大材小用了。
他是在德國哥廷根大學讀的建築專業,可惜的是還沒等到畢業,他的母親就去世了,為了給他的母親治病,本來還算是富裕的家庭條件一落千丈,他也不得不中斷了學業,提前回國了。好在他的大學老師非常認可他的成績,幫助他弄到了一個肆業證。
回到了國内之後,為了盡快幫助家裡還上那些債務,他也沒有什麼選擇的餘地,什麼工作賺錢就幹什麼。沙遜大廈急需一個真正懂行的工程監理,開出來的薪水很高,他這樣一個留洋的工程師,也就顧不得什麼面子,經過了簡單的面試之後就開始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