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卓立仁覺得有些意外的,是這位胡秘書長對日本人的态度,他沒想到,這個看起來跟誰都是客客氣氣的人,面對日本人的時候,居然一點都不慫。
這份骨氣讓卓立仁不由得對他多了幾分尊重,至于胡秘書長沒有揪住小林的無禮嚴加懲處,卓立仁當然也明白他的無奈與為難之處。
在東北這塊土地上,日本人嚣張跋扈肆意妄為,是因為他們與俄國人一樣擁有治外法權,就是說他們即便是犯了罪,也不受中國法律的管轄,得交給他們本國的法庭處理,結果自然是不言而喻的,胡秘書長風骨再硬,也拿他們沒辦法。
胡秘書長告訴小林,讓他派個人,現在就跟自己回去取錢,剩餘的租金可以退,賠償就不用想了,當初簽的合約上也沒有賠償一說。
對于提前收回房子,倒是早有約定,而且因為這個原因租金隻是正常情況的一半略多一點,其實也可以算做是賠償了。
那個年代的中國官府和官員,欺負欺負普通中國老百姓還是可能的,欺負日本人的可能性很小,在這件事情上,應該說胡秘書長的做法一點毛病都沒有。
那個叫小林的日本人雖然還有些不甘心,也沒什麼辦法,剛才還出言不遜,冒犯了胡秘書長,即便是再不舍這個半價租來的小樓,也不能繼續胡攪蠻纏下去。
可是日本人骨子裡那種小肚雞腸,還是讓他不肯輕易放棄門口堆着的這些家具,他是一個懂行的人,在中國待久了,自然明白這種酸枝木家具的價值。
而且還是前清奉天将軍府造辦處出來的東西,做工精緻講究到了極處,當初想租這個小樓,也有想把這些家具據為己有的心思,總得想辦法拿走才好,就指着這些家具問胡秘書長:“胡桑,這些東西不值什麼錢,可不可以作為禮物送給我?我很喜歡。”
胡秘書長一臉的無奈,好像是在面對一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熊孩子一樣,他就不明白,這些日本人哪來的這份厚臉皮,你喜歡我就得送給你?你還喜歡東北呢,我特麼也送給你?
胡秘書長搖搖頭說:“一草一木皆是民脂民膏,一磚一瓦都需靡費國帑,豈有送人之理?還請不要陷我于不義。”
然後沖着卓立仁抱拳拱手就是一禮,再不多言轉身就走。經過剛才被他責備過的那個老者身邊說了一句:“這點小事都辦不好,年紀大了,何必受這個累,回去自己辭了吧。”說完徑自揚長而去,隻留下那個老者滿臉羞愧,神情複雜的呆立在原地不動。
卓立仁留下何大勇,看着那些工人重新把那些家具搬回去,自己來到那個老者身邊,他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怎麼個心思,隻是覺得因為自己的這點事,還讓這個老者丢了差事,多少有點對不住人家那麼個意思。
反正還得在這看着那些工人幹活,既然不能馬上離開,閑着也是閑着,陪着這個老者聊聊天,幫他寬寬心思也是好的。
卓立仁看見不遠處有一個茶樓,在外邊站了快一個鐘頭了,他的兩隻腳都快凍透了,客氣兩句,邀請這個老者陪自己進茶樓,喝點熱乎的暖暖身子。
他也是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人家願意去,他當然不在乎那碗茶錢,不去他也無所謂。這個老者雖然沒什麼心思陪别人喝茶聊天,可他剛才從都督府裡出來,就是被臨時抓差,雖然穿着棉袍子,卻沒套上外邊的皮坎肩,實在也凍得夠嗆。
再加上剛剛丢了差事,就覺得這身上,從裡到外的透心涼,也想有個地方暖和暖和身子,這個年輕人看着也不讨厭,說話還挺招人聽,客氣兩句,也就跟着去了。
進了茶樓,一個夥計迎上前來,問二位是樓下坐,還是二樓雅間,卓立仁看着樓下那麼多人,鬧哄哄的有點嫌煩,又想着要跟這個老者聊聊事情。
他還想通過這個老人,了解一下奉天現在的局面,就吩咐夥計,上二樓雅間,再泡一壺好茶,他自己在這方面沒什麼特别的喜好,順口問了這位老人喜歡喝什麼茶,老人說就喝碧螺春吧。
卓立仁沖着夥計點點頭,夥計先跟櫃上喊了一聲:“上好的碧螺春一壺。”又陪着他們上了二樓進了一間雅間,伺候着他們落座更衣,再遞上來熱騰騰的手巾闆,讓他們擦臉。
屋子裡邊點着火爐,再讓夥計這麼一套伺候下來,卓立仁就覺得身上馬上就不冷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