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在心裡管這個大侄子叫笑面虎了,都不用見面,隻要是一想起來,就覺得心裡發緊。今天要是不來,實在有點說不過去,所以才硬着頭皮來了。
現在總算是對付過去了,渾身上下都覺得輕松,想着自己住的地方離着不遠,剛才因為緊張,屋裡火爐燒得也熱,腦門子帶後背都是汗,正好溜達溜達,順帶着消消汗。
中午吃的也有點多,這人一上了歲數,稍微貪點嘴就克化不動了,到現在這肚子裡邊還覺得撐得慌。
想到這裡,這個小老頭邁開步子,嘎吱嘎吱踩着厚厚的積雪,一路哼着小曲,往自己的住處而去。說他是個小老頭,是因為張有德跟張作霖一樣,都是小個子,張作霖的身高大概是一米六,到了張學良那一輩,個頭總算是高了點,最多也就是一米七的樣子。
張有德住的地方,是一個獨門獨院的小院子,距離都督府隻有幾百米,是他幾年前剛到奉天的時候,趁着手頭還有點閑錢買下來的。
買這個小院,是因為都督府雖然給他們這些幕僚預備了住處,可是要收錢的,住府裡都是單間也比較便宜,一年下來大概是四十塊大洋。
住府外都是這種單獨的小院子,隻是價錢稍微貴一點,一年得120塊大洋,要是隻靠着那點薪水肯定不夠,而且就那麼幾間,隻有胡秘書長他們幾個高級幕僚才有資格。
像張有德這種低級幕僚,根本就排不上,不管什麼時候,衙門裡頭或者政府機關,都是最講究論資排輩的地方。
張有德從開始就沒指望着能輪到自己,都督府的這個差事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到了他這個歲數,也實在有點受不得屈了,一咬牙,自己掏錢在都督府的附近買了這個小院,免得跟那些年輕的單身漢們在一起攪和的心煩。
張有德的這個小院,連正房帶東西廂房隻有五間,正房他自己住,東廂房住着一對四十多歲的夫妻,算是他的遠親,西廂房是廚房加雜物間。
張有德來奉天四年多不到五年,前兩年他老伴也在奉天陪着他,可是不知怎麼回事,就是住不習慣,三天兩頭老鬧毛病,又惦記着家裡的幾個孫子,勉強待了兩年就回去了。
擔心他一個人在奉天不會照顧自己,從老家請來了這一對夫妻到奉天照顧他。這兩口子按親戚論輩分,管張有德叫舅老爺。
過去在鄉下務農,一年到頭也剩不下幾個錢,現在張有德管吃管住,一年還給開二十塊大洋,已經讓他們倆心滿意足的很了。
張有德一個月的薪水隻有十五塊大洋,看着确實不多,可是北洋政府乃至民國都是延承滿清,各種陳規陋習也繼承了不少,這裡邊自然也包括官員的薪金制度。
張有德每個月除了薪水之外,還有養廉銀、冰炭敬、潤筆等等各種額外的補貼,雜七雜八都加在一起,也不比薪水少多少。
所以一年花二十塊大洋,雇人照顧自己的起居完全不是負擔,他在生活上除了喝點小酒,也沒什麼别的嗜好,不嫖不賭不抽大煙,就連張錫銮老大人都誇他小節無虧可以信重,要不是他跟張作霖的這種關系,說不定還真有機會,不然他也不會那麼抱屈了。
這一宿連做夢帶起夜,張有德就沒睡踏實,天快亮了才迷瞪了一個回籠覺,結果一睜眼,外邊已經天光大亮了,想起來今天還得早點過去報道,張有德渾身就是一個激靈。
連忙起身扯衣服穿鞋就往外走,到了門口才發現,其實還挺早的,昨天晚上又下了雪,滿地刺眼的白,晃得外邊看着那麼亮。
這才想起來,從兜裡掏出來懷表一看,時間還不到八點,昨天他跟卓立仁約的是八點半。看看時間還來得及,張有德放下心來放緩了腳步,趟着沒腳脖子的積雪慢慢的往前溜達,路過一個早點鋪子,買了兩根油條一碗豆漿,三口兩口吃完了,出門直奔那個小樓而去。
這個時候的雪已經停了,幹冷幹冷的口氣,讓人吸進去就覺得一直到肺裡都是拔涼拔涼的那麼難受,再呼出去又是一道白色的煙霧。
老遠張有德就看見,那座小樓門口有兩個人正在開門,他雖然看不清楚,估計着應該是昨天那兩個年輕人,想着緊走幾步過去打個招呼,又怕雪地路滑,再把自己的老胳膊老腿給摔着。
隻好亦步亦趨穩穩當當的,一邊往前走一邊招手,希望對方能看見自己,馬上他就看見對面有一個人也在跟自己招手,心裡不知怎麼的就松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