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哈爾濱之後,路上第一個郵傳所叫腰堡,卓立仁去美國前跟着父母去巴彥的時候,也在這裡休息過,這個郵傳所看着比原來的驿站越發顯得破爛不堪,除了三個職員身上的制服與以前有所不同,其他幾乎沒有什麼改變。
那身所謂的新制服仔細看才知道,還是用原來滿清驿站驿丁的那套号卦改成的,要說改變最大的還是他們頭上的帽子,從前清的鬥笠涼帽,變成了立邊圓頂帽,您各位要是想不出來,可以參照香港電影裡,大酒店門童戴的那種小圓帽,看着就那麼滑稽。
郵傳所裡的人看見卓家連小轎車帶爬犁,浩浩蕩蕩那麼大的排場,自然不敢怠慢,三個人裡邊的小頭目過去陪着笑臉,小心翼翼的給卓經武請安,等到他知道這是哈爾濱的議長大人時,說話聲裡邊都帶着顫音了。
這個郵傳所正好就歸哈爾濱管,他這個小地方,這麼貴重身份的人還沒有來過,他怎麼能不害怕,打疊起百般精神,加倍的小心伺候着,唯恐那句話得罪了貴人,弄得卓經武都有點不自在了,将就着烤了一會火,讓那些坐爬犁的人稍微暖和暖和,就抓緊時間繼續趕路了。
走到半路雪停了,冬日裡的陽光雖然不像夏日那麼炙熱奪目,照在潔白的雪地上,也發出來刺眼的光芒,沒經驗的人要是在這種情況下連續趕路幾個小時,輕則雙目刺痛淚水不止,重則看不清東西,甚至短暫失明,也就是常說的雪盲症。
卓立仁現在還沒有那個條件給所有的人都準備墨鏡,不是錢的事,是沒地方買去。這些頭一次出門的小家夥們更沒有這種經驗和常識,好在那三輛拉年貨爬犁的趕車人,都是冬天經常在路上跑的老把式,知道這種時候應該怎麼辦。
趁着路上休息時告訴大家,爬犁前邊的兩個人需要觀察前面的情況,不要像平時那樣一直睜着眼睛看,眯縫眼睛多眨眼,最多半個小時就得讓後邊的人換班,換下來的人就躺在後面,拿護臉把眼睛蒙住别見光,這樣就能盡量減少對眼睛的傷害。
二百裡地路程,跑了不到6個小時就到了。老遠看見巴彥縣城那黑壓壓的城牆,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氣,路上雖然太平,畢竟還是沒有縣城安全。
到了縣城門口,四個守門的兵丁凍的縮手縮腳嘶嘶哈哈的,在雪地裡把腳跺的山響,他們身上已經不是前清巡防營的那種号卦,改成了北洋軍隊的制服。
隻是這些兵丁身上穿的遠沒有北洋軍的那麼好,隻是用粗布胡亂染了相似的灰色,四邊的針腳連接處都能看見破露出來的線頭,單薄的棉衣,兵丁臉上的菜色,還有好像永遠直不起來的腰,有一股子說不出來的寒酸和破敗,讓人難免會有一種‘這樣的兵也能用’的疑問。
等到車隊來到跟前,這些兵丁剛才臉上的那點興奮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别的不說,就這輛外國小轎車就不是他們敢惹的。
他們的長官都沒有這麼好的座駕,想勒點外快的心思直接就沒了,感覺就跟兩隻腳一樣拔涼,就連上去問盤幾句的勇氣都沒了,隻是麻木的揮揮手,意思就是可以過去了。
卓立仁讓司機把車停在門洞子裡邊,招手讓一個兵丁過來,那個兵丁的腦子好像也被凍住了,半天才反應過來是在叫他,艱難的拖着腳步,踢裡踏拉的走了過來,鼻涕拉瞎的站在兩步以外,看着車窗裡邊的卓立仁,不知道自己應該咋辦。
卓立仁也不跟他廢話,從兜裡掏出來一個小錢袋,隔着窗戶扔給了他,這個兵丁看着錢袋撞進自己懷裡,然後再掉在地上,居然沒有任何反應。
直到小轎車的屁股後面冒出來一股黑煙揚長而去,他才楞珂珂的看了看地上的錢袋,從眼睛到身體都慢慢的動作起來,很吃力的彎下腰,從地上撿起了錢袋,拿在手裡晃了晃,聽見裡邊傳出來金屬碰撞的聲音,這才确信裡邊裝的是錢。
可能是從來都沒有過這種事情發生在他們幾個身上,四個兵丁圍在一起,都有些不知所措的低頭看着那個錢袋。
那個撿起錢袋的人摘掉手套,用已經凍僵了的手慢慢的打開錢袋,裡邊居然是大洋,不是他們發薪水用的銅元。
四個人難以置信的面面相觑,他們已經不知道有多長時間沒見過大洋了。再仔細數數,正好是二十塊,我的天哪!一個人居然能攤上五塊大洋,那就是四百七十五塊錢。
他們這些最底層的兵丁,一個月的薪水隻有六十塊,還是帳上的數字,實際到手的還不到四十塊,這麼點錢還經常欠着,五塊大洋差不多快是他們一年的薪水了,這下可好了,家裡的老人孩子終于可以過一個好年啦,謝天謝地啊!
看見了錢,這幾個人的反應瞬間變得靈活許多,那個撿錢袋的人一口濃濃的山東腔,對另外幾個人說:“這是老天爺可憐咱們哥幾個,咱哥們不能沒良心,白得好處的事不能做,老四,你跑的快,去看看是誰家的少爺,咱們得過去給人家老家(老人)磕個頭,快去!”
這人答應一聲拔腿就跑,追着剛才小轎車去的方向就跑遠了,過了不一會,這個人垂頭喪氣的回來了,那三個趕緊問他,剛才給錢的少爺是誰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