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過,五娘進私塾。
私塾先生來頭大,學識淵博。
教小兒識字開蒙——
“噼裡啪啦轟轟轟,雲下雨雪雷電風。”
“青山南,漢水北,山南水北面朝陽。”
……
學會念了,該習大字。散了學,交上大字一篇,先生将紙張一卷,夾在腋下,昂首挺胸出門去,背後長衫有折痕。
第二日,先生身體不适,來的是位女夫子——先生之長女。
女夫子生的溫婉,說話極盡尖酸。
“這字忽大忽小,手握不住筆麼?能有什麼用?”
“這攪成一團墨誰能看出寫的是何?誰的?”
大字未署名,稚子憑印象認領。領錯了,還回去。
女夫子又道:“這‘陽’字左右不對稱,字體宛如雞爬,吃的飯都去了哪,握不穩筆嗎!”
林山卿六歲,低了頭,上前去。
領回來一看,不對,錯了,夫子又道:“這張字寫的不錯,這個‘陽’字寫的甚好。”
一男童笑着上前去,接過一看,頓住,林山卿拿着字,邁出一步,想去交換。
不想男童深鞠躬:“謝夫子誇獎。”
“不錯,小兒有禮了。”
林山卿瞪大眼睛,不可思議。
鐘聲響,散學。
林山卿小心拐過同窗們面前小桌,找到男童。
她笑道:“我們的字拿錯了,那是我寫的。”
她伸手,交換紙張,奈何男童猛地拍開她手,鈴聲叮叮咚。
“什麼你寫的,明明是我寫的!”
“真是我寫的,是我阿兄的名字。”林山卿耐心解釋。
男童不耐煩的揮手趕她:“走開!”
“山南水北為陽,是我寫的阿兄之名。”認真的語氣。
周邊學童默默前來圍觀,男童氣鼓鼓:“你看夫子誇獎我不服,特來找茬,我不跟你計較,走開!”
争吵引來了夫子,女夫子聽男童告狀,将大字往林山卿胸口一拍:“小小年紀心眼倒是不小啊……”
力度過大,林山卿往後跌倒,身後學童慌忙扶住她,勸夫子消氣,讓林山卿道歉。
林山卿抿了嘴,眼神倔強,忽而撿起地上紙張,撕的粉碎,鈴铛響的痛痛快快。
“我不服!”
言語罷,腳步咚咚,跑出門外。
衆人一時不吭聲,女夫子亦是啞言,指着門外,說不出話。
一小兒迅速從後門溜出,跑去隔壁學舍,扒拉窗戶,小聲道:“二郎神,你小妹剛剛被氣跑啦——”
桌子一拍,林水北站起來,夫子吓了一大跳:“林水北!你做甚?”
他作了一揖,恭敬道:“學生先告辭。”
學子齊刷刷看向他,滿臉疑惑。
林山卿跑出學舍,朝南走,靴子摩擦在青草上,鞋底染了汁水深綠。
周邊牧民趕着牛羊路過,笑着招呼:“五娘哪兒去?”
“去看風景。”
“早些回來啊!”
“好。”
練兵的士兵路過,将手裡的野果塞給她:“五娘找将軍麼?”
“去看風景呢!”
“哈哈,别走太遠啦。”
“好。”
士兵不放心,回頭望了幾次,見五娘小小一墩坐在山坡上,方轉過身去。
天空是粉色,層層疊疊,五娘忽而委屈,看到了旁邊蘆葦蕩,她走過去,彎腰,鑽了進去。
抱膝坐地,聽風過蘆葦,似樂聲,如歌聲。
她慢慢……慢慢睡着了。
耳邊葦叢哔啵,突然腕間銅鈴被搖響,迷迷糊糊去揉眼,是二哥林水北。
他頭上都是蘆葦絮子,咧嘴一笑:“哎呀妹妹啊,别往蘆葦蕩子裡鑽,二哥找了好半天,你人小一鑽,啥也看不着,睡着了鈴铛又不響,可累死我……”
林山卿坐起身,伸手要他抱。
林水北轉過身,拍拍肩膀,五娘撲過去,他一個趔趄。
還是穩穩當當的将她背起,鑽出蘆葦叢,兩人身上挂了滿身絮子。
夕陽斜挂頭頂,影子拉的老長。
林水北颠了一下,傲然道:“受委屈了跟二哥講,二哥給你讨公道。”
五娘輕輕應:“好。”
風揚起蘆葦絮子,有農婦喊孩童歸家食飯,林水北繼續往前,銅鈴響了一路。
軍營門口一擡頭,林淵與林山南就等在此處,兩人走上前,林淵拈起五娘發上的蘆葦絮子,一吹,飛遠了。
他接過五娘,抱在懷裡,又拍了拍林水北衣上的蒼耳,十分無奈:“這是去幹嘛了?别又是跟村民家的鵝打架了?”
林水北擺擺手:“那都是兒時的事兒了,現在我有更重要的事。”
言罷握了個拳。
“哦?”
林淵深覺好笑:“你如今不也方九歲?”
“等我回來再說。”
“……”
他朝後揮手,大步流星而去。
遠處是青山蔥茏,鳥鳴啾啾。
林淵将林山卿放在林山南懷裡,拿起一旁的長矛,回身笑嘻嘻:“五娘,阿爹去馬場看看,晚上給你們帶燒雞。”
“好呀好呀,阿爹快快回。”
他掐了掐林山卿臉蛋,摸摸林山南的頭,旋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