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簡單，你隻需要做一個選擇，選擇自己還是他。”

“他。”唐三毫不猶豫地回答。

“你先别急。”這聲音不分男女，平淡而柔和，好似一位長輩耐心地安撫，但這聲音說出來的話，卻很殘忍。

“這世間上，一切都是公平與平衡的，你想得到什麼，就應該要付出些什麼，不是嘛？為了賜予你、賜予被牽扯進這場戰争中而枉死的人以新生，你的愛人選擇了最高層次的獻祭，軀殼、靈魂、精神、氣息乃至他的氣運，什麼也沒留下。現在，你在自己和他之間選擇了他，但這個代價隻你一個人是不夠的，你明白嗎？”

“還有什麼？”唐三問。

那聲音說：“那些因為他而複活的人，以及這場戰争的結局。你的天賦異禀，悟性與心性超絕，雖然之前敗在了羅刹神和天使神之手，但那是因為給你的時間太短了，你根本沒有機會成長起來。但現在，你的愛人用自己的死亡，打破了原本兩敗俱傷的平衡，現在你們一方諸多原本犧牲的戰力都恢複了，那些反對這場戰争，卻被殺死的人也都複活了，你有更多的時間來強大。這場戰争，勝利女神已經默默站在了你的背後。”

“而如果你選擇了你的愛人，那些因他而複活的人都将回到他們應該的狀态，也就是死亡，而勝利的天平也将傾向你的敵人。羅刹神與天使神将統領這片大陸，天使的光輝照耀，但廣袤的大陸上，災難将是永恒的。”

“現在，請告訴我你的選擇吧。”

“……”

“我知道，這很難選擇，你不用着急。我給你三天時間，你可以慢慢考慮。”那聲音很善解人意地說。

唐三看着懷中的相思斷腸紅，看了半晌，搖了搖頭，“……不用了，我選擇、我。”

“……你本應該死的，早在星鬥大森林時，你就應該死了。你的愛人承受了燃燒軀殼與靈魂的痛苦，救了你一次。如今，他更是承受了你難以想象的痛苦，反抗天地與自然，又救了你一次。他是那麼的愛你，甚至比你自己更愛，你不願意為他付出嗎？”

“不，我願意的，我願意為他付出我的一切，我的軀殼、靈魂、精神、氣息乃至我的氣運，所有的一切，我都願意為他付出。我也愛他，也許比他自己更愛。但……我也很了解他，就如同他了解我一樣。”

“我願意為他做任何事情，陪他生、陪他死；為他生、為他死。這些他都知道，而現在，他要我、為他生。他不僅僅隻救了我一人，是在告訴我，在他選擇離開的那一刻，他隻是将我當做了一個人，萬物蒼生中的一個人。他随風而去，是在告訴我，此後經年，我見清風明月、青山草木，都是他；天地自然，萬物蒼生，也都是他。”

“他要我，為了他、為他選擇的我、選擇的蒼生，活下去。”

“我不在乎你是誰，也不想知道你究竟有沒有那個本事，讓他重獲新生。但我告訴你，我願意為他付出一切，我是願意的。所以，我可以愛一人，也可以愛蒼生。”

***

淡金色的圓台之上，青年睜開了眼。

“……”

“……”

良久無語。

“可以愛一人，也可以愛蒼生。”那聲音輕輕地重複着，“我不明白。”

青年翻身坐起，有些倦怠地揉了揉太陽穴，“你不過一縷殘缺的神識，連思考的能力都沒有，自然無法明白。你隻需要告訴我，我通過了嗎？後面還有考核嗎？另外……”

他狐疑地看了看周圍，“這是先前的平台嗎？我的同伴呢？”

“他們都已經通過考核了，離開了。”那聲音說，“你也通過考核了，後面……原本應該還有關卡的，但你、你已經不需要了。”

“唐三，乾坤問情通過。你的獎勵就是你恢複的記憶，以及這個小世界。”

“……”唐三皺了皺眉。

那聲音輕飄飄地道：“你說得對，我隻是愛神一縷殘缺的神識。愛神因執念與不甘而隕落，神死歸天地，隻剩下我這個一個殘缺的存在。我在這裡待了太多年了，久到我已經不記得了。甚至，那個抛下我的人，我不記得她的模樣，也不記得她做過什麼了，我連我自己的模樣都不記得了。我隻記得我愛她。我固執地在這裡一年又一年，但其實我不是恨她背叛我，我是在期待着，她有一天回頭來看我。”

“但我，不想等了。愛一個人，讓我有些累了。神王閣下，我隻是在原地等着，就已經精疲力盡了，你一直追着愛人的背影，你覺得累嗎？”

唐三冷淡的神色微微緩和，歎了口氣，“甘之如饴。你覺得累，是因為你知道，等待已經不值得了，但你仍然固執。是矛盾、是不甘、不值得，是這些讓你感到疲憊，愛一個人，不會。”

“……你說的對，所以我不想等了。這個小世界傾注了我很多很多的愛，也見證了我與她最好的時光。等我消散，沒有了我氣息的維持，這裡的花草樹木将很快枯萎，有些可惜了。我把它送給你，它對你應該有點用處吧。”

唐三：“我收下了。這裡很美，我會好好打理的。”

“……好，你走吧，讓我自己再待一會兒。我已經收取了你的一些氣息，等你下次來，這個考核空間早就坍塌了，就沒有考核了，你可以好好看看這個地方。”

……

“怎麼了？你知道怎麼離開，要我送你嗎？”那聲音疑惑地問。

唐三搖頭：“我還有一個問題。我的關卡，那個真實之境，隻有我一個人參加嗎？”

“當然不。那個叫霍雨浩的，你的愛人也在。”

“你方才說，我得到的獎勵，是我恢複的記憶，所以這個真實之鏡中發生的一切，都是真實的，是我的記憶？”唐三問。

“這些都是真實發生過的，我隻是将你們的意識困在了幻境中，蒙蔽了你們的記憶，讓你們以為自己就是曾經的自己。這樣一來，你們自然會做出和曾經一樣的選擇。隻有最後有些出入。霍雨浩神祭後，你因為太過悲恸，幾乎肝腸寸斷，海神……現在看來是現任海神，還有前任修羅神，為了你能順利完成成神考核，聯手抽取了你的一部分記憶，讓你忘記了霍雨浩的存在。你的同伴們，為了不刺激你，也就再也沒有在你面前提過這個人。”

唐三擰眉，“你确定，忘記的……隻有我一個人？”

“雖然我不具備思考的能力，但我不是傻子。”那聲音不滿地說。

唐三搖頭：“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隻是奇怪，如果忘記的隻有我一個人，所有人隻是在隐瞞我，那在我成神離開大陸後，總應該有人留下關于雨浩的記錄啊！萬年時間雖久，但他以一己之力挽救了天鬥與星羅戰敗的結局，這樣的功績，至少也應該有隻言片語留下啊……為什麼外界所有的史書傳說，就好似從來沒有這個人存在一樣？你确定，雨浩和我在同一個幻境中？”

“真實之境的法陣是愛神還未隕落時就布下的，絕不會有問題。我隻是将你留下的記憶碎片投入了其中，然後把你們兩個丢了進去而已，這并不具有什麼技術含量。我不傻，不可能這點事都出錯。”

“是嗎？”唐三看着虛空，眼神中明晃晃地寫着“不信”兩個字。

“你……”那聲音頓時又氣又惱，“我都說了，我隻是不具備思考能力，但我不傻！雖然把霍雨浩的意識投入幻境中的時候，有一股強大的力量攻擊了問情谷，但這裡是愛神開辟的，那股力量再強大，又怎麼可能突破神布下的防禦呢？”

“……”唐三眼神一沉，“那如果那股力量也是一位神的力量呢？”

“除了你，哪個神沒事幹，浪費神力來攻擊問情谷？”那聲音硬邦邦地道，“你别忘了，你自己可是說過的，你當年也是耗盡大半神力，才成功侵入問情谷，深入到了這處考核空間。”

唐三聞言抿了抿唇。

他在幻境中經曆的一切，都是他曾經經曆過的。也就是說，那些曾經他不知道的事情，現在恢複記憶的他依舊也不會知道。

雨浩究竟是誰？能夠施展神祭，他是一位神嗎？

我跳下鬼見愁後，來到了鬥羅大陸，那雨浩呢？他去了哪裡，經曆了什麼才成了神？又為何會化為一頭魂獸，然後化形進入史萊克？為什麼大陸上沒有流傳下關于他的隻言片語？

為什麼萬年後也有他？他是死後又重生到了現在的身體中嗎？就像曾經的自己一樣？他為什麼沒有任何唐門或是萬年前的記憶呢？

那股莫名攻擊問情谷的力量屬于誰？為什麼要攻擊？是失敗了，還是成功了？如果成功了，發生了什麼呢？

“喂，你還有問題嗎？沒有就趕緊滾！”那聲音沒好氣地問，“我要自己待一會兒。”

唐三放在膝頭的手緊了緊，“我的同伴，離開過久了？”

“幻境中的流速和現實是不一樣的。你走到了真正成神、離開大陸這一步才脫離幻境的，但現實你的同伴隻是比你早三個多月而已。”

“三個多月？而已？！”唐三聲音擡高了些。

“……已經很快了好嗎？！誰讓你花了那麼長時間才掃好尾的？！”那聲音的嗓門更大。

唐三哈了一聲，“神戰，整個大陸都牽涉其中，三年時間掃尾已經是我夜以繼日的成果了，好嗎？！”

“我管你！趕緊滾！”

那聲音煩了，水晶般的洞穴内，金銀雙色的湖水突破湧入，直接沖上淡金色的平台，将唐三卷進浪中，然後又如退潮般退出了洞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