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願沒有回應。不知為何,狄雪傾說這樣的話時,她似乎從狄雪傾的口吻中讀到一絲涼薄的意味。
“箫姑娘,不如我來做個主。”狄雪傾與箫無曳道:“你這片金葉子就與提司大人一同進去吧,我和西辭另想辦法。”
“都依阿清。”箫無曳不打算忤逆這位剛剛助她解困的“皇親國戚”,爽快點頭。但她心中仍有疑惑,她很好奇狄雪傾會用什麼方式再得一片葉子。
正此時,月門外款款走來兩名女子。為首女子妝容精緻衣着素雅,隻是神色有些拘謹。後面女子衣着素簡神情冷厲,手中端着整整一大盤的點茶器具。
“幾位貴客……久等了。”素雅女子輕聲招呼,聲音裡帶着微不可察的顫抖。
那素簡的女子更是招呼也不打,徑直走向雅間中與狄雪傾所坐客席相對的桌案邊。她草草把托盤裡的茶具一樣一樣鋪陳在案上,冷漠而生疏的向素雅女子道:“請。”
狄雪傾笑與衆人道:“我原以為西辭是這世上最惜字如金的人,沒想到這茶侍更勝西辭幾分。”
箫無曳聽聞愉快的笑了笑。
“我!”顧西辭臉頰一紅,為證明自己并不如此,努力辯解道:“沒有。”
狄雪傾笑而不語,揚眸看着顧西辭,笑容裡寫着“倒是比平日兩字兩字的說話多了一個字。”
顧西辭知道自己争不過狄雪傾,況且這本就是個不争的事實。她向狄雪傾翻了個白眼以示抗議,臉色終因想起一個故人而沉了下來。
倘若那時她能多說些言語出口,那如今不知身在何處的故人至少會知曉她的心。
不知顧西辭心中思苦,箫無曳倒是笑得更開心了。她平日最厭循規蹈矩,此刻見顧西辭身為侍衛卻敢毫不客氣的給主子甩臉色,不由對顧西辭平添幾分“同道中人”的親切感。
遲願神色專注,與席上的歡聲笑語格格不入。她目光灼灼的凝視着茶師與茶侍二人,仿佛對這七湯點茶法猶有興趣。
談笑間,那素雅的女茶師已經開始制茶。衆人随即安靜下來,認真欣賞茶藝。
點茶是前朝官家推崇的一種飲茶方式,既繁瑣又精緻。而七湯點茶更是将這種奢靡優雅的茶韻發揮到了極緻。茶師先将茶餅以小磨碾成極細的茶粉盛入碗中備用,再以釜燒水,待水微沸初漾時即刻沖點碗中的茶粉,制成香茗。
為使茶粉最終與水交融成一體,茶師需以茶筅先後七次快速擊拂,使之産生沫浡。七湯點茶之道便是:一湯調如融膠,二湯珠玑磊落,三湯粟文蟹眼,四湯輕雲漸生,五湯茶色盡矣,六湯乳點勃然,七湯乳霧溢盞。
而茶師行此七湯時更需手輕筅重指繞腕旋,将茶與技娴熟結合,點出一盞泡沫豐富口感細膩的上佳之茶來。
然而,這位坐在對席的茶師似乎并沒有把心思專注在給客人炮制出一盞好茶上。仔細一看便不難發現,茶師緩緩攪動茶筅的手腕不但用力不均且動勢虛浮,甚至連指尖都在微微顫抖。與其說這茶師的神情是平靜,倒不如說她是在用過度的沉默來掩飾強烈的不安。
這樣的神情自然瞞不過遲願的眼睛。她看了狄雪傾一眼,狄雪傾卻似渾然不覺,隻饒有興緻的盯着茶師,目光随着茶師指尖捏着的茶筅在翠綠濃稠的茶湯裡旋轉。
經過漫長且靜谧得略顯詭異的制茶工序過後,茶師終于烹好一盞茶氛四溢的香茗來。
狄雪傾點頭道:“好事多磨,好茶多待,終于可以嘗嘗這一茗驚人的七湯七點之茶了。”
遲願眉頭微蹙,欲言又止。
茶師把四個茶盞置在托盤中,輕聲向狄雪傾席上道:“貴客,請品茶。”
話音方落,茶師身後的女茶侍便端起托盤準備過來奉茶。
“有勞。”狄雪傾隻說了淺短一句話,卻無端撫起衣袖輕咳一聲。
顧西辭即道:“慢着!”
茶師和茶侍皆為一怔。
“你來。”顧西辭指着坐在案邊的茶師。
遲願即知這又是狄雪傾的意思,立刻對心中懷疑有了進一步的猜想,也把視線落在那女茶侍身上。
隻見那女茶侍依然面如堅冰毫無笑意,被顧西辭喝止之後目光中竟又添了幾分恨恨之意。
遲願一直懷疑那茶師有古怪。現在看來,或許那茶侍便是讓茶師魂不守舍的根源。
被顧西辭點名奉茶,茶師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她本可以拒絕顧西辭的要求,因為平日也是茶師制茶完畢後由茶侍為客人呈上茶汁。但那茶師卻是下意識的轉過頭怯怯的看着茶侍,似乎在等待茶侍應允或者不允她的行動。
如此一來,狄雪傾和遲願便更加确定心中猜想。
“快點。”顧西辭故意兇惡的催促。
茶侍猶豫一下,把盛着茶盞的托盤交到了茶師手中。
茶師一步步走到狄雪傾面前,剛将托盤放在案上便被狄雪傾牽手拉在身邊。
“不必害怕,既是沖我來的,自然不會無辜連累姐姐。”狄雪傾目光婉轉柔聲安慰,唇角一彎若淺若深的笑意漾着令人心悅的明媚。任那茶師已在不茗樓閱人無數,竟也混不自知的愣住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