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昕沒說好與不好,隻是問:“近日京中流行的甜食是什麼?”
周蘭兒聲音嬌柔,“最流行的是華環閣新出的糕點,茉莉白芝鮮花餅,城裡的公子們都愛極。加之華環閣每日限量供應,不僅價錢日漸上漲,而且去晚了,再多的銀子也買不到。”
他将買來的東西都放到葉昕身邊,“另外,奴還買了些棗泥糕、蜜餞、楓糖、龍須酥和茯苓餅,都是味道不錯、且廣受京中公子喜愛的零嘴。”
葉昕從花叢裡坐起來,被壓碎的紅粉花瓣零碎地沾住她因起身而垂落胸前的發絲,鳳眼微擡,因醉酒而迷離的眼神褪下銳利,水泠泠的,讓她整個人都變得柔和起來。
她長相極佳,平日本就周身世家貴氣,此刻被花圍繞周身,滿花圃的花,紅的粉的紫的藍的,明明是争奇鬥豔的色彩,卻将她襯得人比花嬌,貴氣中多了點兒嬌氣,直勾得移不開眼。
周蘭兒眼中滿是驚豔,瞧得滿臉通紅,心跳如雷,連腿都情不自禁發軟。他舍不得移開目光,卻又羞得不行,眼睛一會兒看葉昕,一會兒又移開,反反複複,不受控制似的,眼部肌肉幾乎都快抽筋了。
葉昕瞧也沒瞧他一眼,此刻她隻想着南羽白的病情如何。因醉意帶來的暈眩感讓她終于滿足了酒瘾,卻也讓她無法思考和顧及太多事。接過周桐手中的醒酒湯,她一飲而盡後,便擡手示意周家母子退下。
周蘭兒卻動也不動,忽的說:“殿下買這麼多男兒家喜愛的零嘴,是要做什麼嗎?”他羞答答、嬌滴滴地望着葉昕,“奴是男子,若是關于男子的事,奴應當能為殿下出一份力。”
葉昕頭還暈着,心裡有點不受控制的躁意,聽他捏着嗓子說話愈發煩躁,張口就想喊他滾出去。
可她倏地想到了南羽白,喉嚨裡正欲吐出的字眼就又咽了回去,“确實是你們男人的事,”她罕見的跟旁人多說了點話,想了想,說,“平時都喜歡做什麼?”
周桐擔憂地看了周蘭兒一眼,卻又不敢阻攔葉昕問話,隻能先行離開。
與周桐的擔憂不同,周蘭兒激動得心都要跳出來了,他按捺住興奮到幾近發抖的聲音,“奴平時喜歡繡花、裁衣、做菜......”
葉昕聽得微微蹙起眉,“有沒有其他的?”這些事都不能為她跟南羽白創造相處空間。
暫且不論别的,身為妻主,她有責任陪她的夫郎一起去做對方喜歡做的事。
何況她現在也需要同南羽白的關系再親近些。
她說:“比如出門,你們喜歡出去做什麼?”
“身為男子是不能獨自出門的,”周蘭兒說,“所以娘親會帶奴去街上買奴喜歡的胭脂水粉、布匹、發飾,偶爾有一些活動,像逛廟會、拜神之類,娘親也會帶上我。還有......”
他聲音越來越小,羞得完全不敢去看葉昕,“還有一些節日,比如花燈節......”
花燈節。
葉昕從記憶深處找出了一點有用的信息。
一年一度的花燈節,專為年輕的未婚男女準備。節日當晚女人男人均可獨自出門。
男子需随身攜帶繡有自己名字的手帕、荷包等體現自己繡工精湛的小物品,女子也需攜帶刻有獨特記号的玉佩、發簪等物,如果兩人看對眼,就可以互相贈送物品,逛街聊天,而最重要的事就是相約到東凰湖邊放花燈。如果寫有兩人名字的花燈飄到湖中央後還沒沉沒,就意味着河神認可了這段有情人的姻緣。
等節日結束後,雙方長輩互相登門。然後合八字,定婚期。
這确實是個好節日。
問題是花燈節要在五個月後才舉辦。
葉昕:“......”
醒酒湯還是有點作用的,她懶洋洋地起身,拎起身邊各式各樣的甜品盒子,對周蘭兒道,“你先下去吧。”
周蘭兒深覺見好就收,喜不自禁地退下了。
府中從未有小侍敢跟五殿下搭話,也從未有小侍能跟五殿下搭上話,他卻做到了。
從前周桐隻讓他在廚房角落打雜,不肯讓他接近府中任何人任何事,出入都是走王府側門,吃住都是在府外。
今日是他偶然第一次見到五殿下,本來十分害怕,卻沒想到五殿下是這樣好看又好說話的人。
......
周蘭兒退下後,花園便空無一人了。葉昕放話自己要在花園休息,任何人不能進來打擾,轉身就朝京郊的府邸飛去。
昨夜雖是喂南羽白喝了兩遍藥,但謝蘊之一共給南羽白開了三劑藥,每劑各熬兩遍,早晚各服一次。
昏迷的時候灌藥當然方便,可如今人已經清醒了,那樣苦的藥,南羽白怕是喝不下去的。
*
葉昕本就在王府花園裡躺了好一會兒,加上等周桐外出買甜食,一路緊趕慢趕,來到京郊時已是晌午。
日頭高懸,天空青藍。
葉昕進了院子,将甜食全部交到紅菱手上,聽對方彙報完上午的情況,她沒進屋見南羽白,反而從院子後門出去,去了位于府邸後方的水榭。
此處府邸建在郊區,也在山腳,山腳有一方由山上溪流彙聚而成的湖泊,原主依着那群幕客所言,在湖上簡單修建了一處水榭。
水榭裡,早有小侍守在小火爐旁,烹茶焚香。林木參差,花木扶疏,湖面波光粼粼。
主座空懸,微風拂過,垂落座前的蠶絲簾幕也輕輕搖晃。
一簾之隔,簾外兩側分設四個位子,此刻坐着三女一男。
這四人便是葉昕招攬的幕客。其中甯氏女和男子是原主招攬的人,另外兩位女子,王荔和湘雲,是葉昕回京後帶來的下屬,也是幕客。
甯詩身着月白儒袍,面容姣好,由内而外散發出來的才女氣質舒緩甯和,赫然就是班師回朝那日倚在酒樓窗口、誇贊五殿下神勇的女人。她安靜地品茶,對王荔和湘雲兩個陌生人毫不好奇,沒有絲毫打探的意思。
文有甯氏女,武有五皇女,舉京皆知。
坐在同側的年輕男子見她如此淡然,譏笑了一聲:“甯姑娘真會裝,明面上是個正人君子,暗地裡卻是個陰險小人。”
湘雲身為暗衛,成功化身一根沉默的木頭,面無表情地端坐着。王荔差點在塞北被葉昕弄死,來到葉昕的地盤本就戰戰兢兢,見兩人吵架,吓得手裡的茶杯差點摔出去。
甯詩聞言輕輕笑了起來,手中絹扇輕搖,轉頭看他,施施然說,“雲公子怎麼這般诽謗我?”
雲殊身穿幹淨利落的窄袖長衫,臉上未施脂粉,束了低馬尾,看上去清清爽爽,“我說的不對?”他輕哼了聲,泛着冷意,“正人君子今天去南府做什麼了?以大義凜然救南羽璃脫離水火之名,行偷梁換柱之實?”
“這是殿下吩咐的,我聽命照做就是。”
“你不是謀士嗎,不會勸谏嗎?任由葉......”雲殊頓了頓,“任由殿下胡鬧?”
“殿下哪是在胡鬧,分明是在和太女對抗。朝中上了年紀的老臣知道殿下和太女同娶南家子的時候,可是炸開了鍋。”
雖說葉昕和葉依瀾兩人本就不對付,但葉昕從來都是外赢内輸,會的招數就是罵髒話和打架,實際對葉依瀾在朝中的地位完全不構成威脅。有趣的是葉昕越是表現得這樣粗魯無禮,就越襯得葉依瀾有禮有德,太女地位反而更加穩固。
久而久之,甯詩也看出來了:葉昕壓根不稀罕太女之位,隻是稀罕聖皇的關注罷了。
“可是葉......殿下從前不會做這樣的事。”雲殊低頭看着杯底的茶根沉沉浮浮,眼底幽暗,手指不自覺在桌下攥緊。
甯詩當然知道。今日收到命令的時候她就開始好奇了。
否則這種例行公事一樣每周一次的聚會,她每次都裝病在家,根本不會來。
“将王家人收作幕客,這事殿下從前也不會做,”甯詩看了一眼王荔,笑容溫和,說,“畢竟君後王氏,正是太女生父。”
王荔是個粗人,不懂這些文人之間的彎彎繞繞,但她不是愚人,清楚葉昕想對付王家和太女很久了,急忙解釋說,“我雖姓王,卻是王家旁支,往上數三代,從曾祖母那一輩便和京中親戚老死不相往來了。我與君後、太女根本不認識。”
甯詩點頭表示了解。見雲殊沉默,調侃道,“你要我勸谏,自己怎麼不去?”
雲殊瞪了她一眼:帶着壓抑的怒氣,“我前段時間生病,一直昏迷不醒,今天才醒過來,你讓我怎麼勸谏?”若是他早點醒來,他一定不會讓葉昕這麼做。
甯詩不應他的話,卻忽然笑了一聲,歎道:“怪哉。”
“我記得你從前經常穿顔色鮮豔的衣服,也不愛跟人說話,今日你卻穿了女子才會穿的窄袖衣衫,也不捯饬自己了,還一個勁兒地嗆人。”
她絹扇一合,忽的朝雲殊的方向傾下身子,饒有興緻地看着他,“殿下從塞北回來後,就變了。你病好以後,也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