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昕彎了彎眉眼,安撫道:“不必理她。”
為了轉移話題“拯救”少年,也為了給少年一個主動講明自己過來水榭的緣由的機會——葉昕并不想以質問的口吻吓到他,于是她慢慢地委婉地将話題繞回最開始的時候,
“所以,這就是你過來給我送蜂蜜水的原因?”她作出一副恍然的模樣,“我給你買了甜食,作為交換,你就給我送水。”
“不是交換,”南羽白聽葉昕這麼說,急得一下子都忘了方才挨誇的羞窘情緒,他認真地強調,“是報答。”
“原來如此,”葉昕将杯中剩下的蜂蜜水一飲而盡,垂下眸子,濃密的睫毛像兩排小扇子,順着眼睑垂下,投下一小片陰影,叫人看不清她眼中的真實情緒,“我還以為綠雲說的是真的。”
南羽白輕輕“啊”了一聲,試圖回憶綠雲剛剛說了什麼。
南羽白:“......”
回憶不起來,他剛到水榭的時候太緊張了,根本不知道什麼人跟他說了什麼話,隻記得葉昕溫聲細語、語氣特别輕特别輕地對他說,“過來”。
——就像是知道他緊張,所以故意哄他似的。
看南羽白一副不自在的樣子,葉昕故作語氣失落,提醒說:“我誤以為你是擔心我,才會過來看看我,順便給我送水。”
這句如此直白的話一下子戳中了南羽白故意隐藏着的最隐秘的心事。
——當他聽紅菱說女君是從王府回來的,還喝的醉醺醺,回來後還無法回房休息,還要為五皇女效力,到水榭去跟同僚議事,他确實是擔心女君的。
他讨厭五皇女貪圖享樂:
自己愛喝酒自己去喝就是了,還要強迫女君一大早陪她喝,喝完還要女君馬上替她辦事,丁點不把女君當人看。
但讨厭五皇女的同時,他......更擔心女君的身體。
他悄悄擡眼去看葉昕,望見她輪廓清晰俊冷的側臉,此刻不再有笑意,眼角那抹勾人的薄紅竟活像是被淚逼出來的,
就像是一個生性清冷的人被生生逼哭了一樣,脆弱又堅強。
南羽白:“!”
女君竟是如此委屈,都要被他氣哭了!
他真的好沒良心。
女君這樣關心他,關心他身體好沒好,關心他喝藥苦不苦,關心他糕點吃不吃,連糕點給别人都要過問他的意見。
——可那是女君買的,是女君的東西啊。
南羽白意識到,他又傷女君的心了。
望着女君黯然神傷的側臉,南羽白又急又悔,一向明事理識時務的他第一次怪自己這麼不懂事。
南羽白秀氣的手指揪着袖襟,他不知從哪說起,但還是艱難又糾結地開了口:“......是紅菱告訴我,您回府的時候一身酒氣,沒回房休息,還要到水榭議事。”
葉昕聲音淡淡,“紅菱多嘴。該罰。”
南羽白:“......”他不是這個意思。
對不起了紅菱。
“......是綠雲跟我說,您不擅飲酒,醉的厲害會暈倒還會吐,需要及時喝點解酒的東西才行。他還說五殿下今日沒來,隻有幕客們在水榭品茗閑聊,不會聊正事的,所以我過來也沒事。”
葉昕:“綠雲多嘴,該罰。”
南羽白:“......”他也不是這個意思。
對不起了綠雲。
“......是我自己覺得,帶了面紗就不會輕易暴露身份了,不會害得你被官府抓去坐牢,所以我可以放心地過來給你送水。”
葉昕:“......”
南羽白鼓起勇氣,“所以其實是我自己的問題,跟紅菱和綠雲沒關系。他們隻是跟我說了些事實,但最終來水榭找你,是我自己的決定。”
葉昕擡眼看他,“所以?”
“所以我戴面紗,是因為擔心你被官府抓走。我來水榭給你送水,也是因為擔心你。”
南羽白幾乎是在對葉昕剖心,簡直像是一隻兔子躺下敞開最脆弱最緻命的肚皮,這裡不再有任何雪白的皮毛保護他,肆意地向眼前的獵人交付了生死。他從沒對任何一個女子說過這樣出格的話,以至于連聲音都在可憐地顫抖,“想報答你的恩情是真的,擔心你也是真的。”
他确實就是因為擔心葉昕才專程來水榭看她,什麼綠豆湯蜂蜜水之類的解酒東西,他隻是順便帶的。帶什麼過來都好。
如果隻是為了報答,他隻要乖乖地待在屋裡,吩咐紅菱還是綠雲要記得送解酒湯就好,何必要在此時此刻,親自過來一趟?
他喝了藥,藥性上來了,他真的很困,腦袋很暈,很想上床睡覺。
他病剛好,他不想出門,不想見到太陽,也不喜歡水榭,隻想一個人靜靜待在屋子裡。
結果她還逼他。
逼他将那一丁點理不清道不明的男子心事即刻就要掰開揉碎了,全部講出來,還要他當着那麼多人的面,讓外人見證他的全部心意,再反悔不得……
逃不開,躲不去……
南羽白越想越委屈,
他忽然“嗚”了一聲,珍珠那麼大的眼淚瞬間就啪嗒啪嗒地掉了下來。
葉昕猝不及防地怔住。
看他哭得那麼兇,沒一會兒身前的衣服就都濕透了,臉上全是濕哒哒的淚痕。
她緩緩朝南羽白傾身過去,從衣袖裡探出手指,輕輕揉過他濕潤的眼角。
滿頭青絲跟着前傾,垂落在她身前,輕輕掃過南羽白揪緊衣袖的手背。
“怎麼能哭的那麼可憐,”葉昕聲音低低的,像在跟自己說話,無奈地歎息。
南羽白腦袋本就暈乎,哭得眼前都要發黑了,見她還說風涼話,擡手惡狠狠地扯了一下她垂落的幾縷頭發。帶着哭音,聲音小小的:“都怪你。”
葉昕卻輕輕笑了起來,
不覺得疼似的,縱容地将更多頭發塞進他手裡,讓他揪着,“嗯,都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