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還沒等他想好,門外的敲門聲便打斷了他的思路。
“不要這麼叫我,”南羽白輕輕瞪了葉昕一眼。
饒是脾氣再好的人,也受不住對方不聽勸。他都對葉昕說了很多次不要了,葉昕每回都當耳旁風,又或者口頭答應但事實上還惡趣味地多做了好幾次。
他有一雙略長而上翹的眼尾,眉睫一壓,平日的清澈鹿眼偶一流盼,水波盈盈的目光順着上翹的弧度攀爬,眸光流轉間,因着對葉昕還有本能的親近,這麼脆生生的瞪人,無端生出幾分親昵撒嬌,露出幾分自然的勾人味道,叫人被瞪得心腸都軟了。
葉昕拉過南羽白擱放在膝上的手,牽住了,拇指自然地搭在他手背上,輕輕摩挲他手背,“乖,不要鬧,”她一雙剔透的淺色琉璃眸子裡倒映出他的模樣,像是直直映到她心裡去,又像浮于水面的假象。
是幹淨又澄澈的淺色,幹淨到白茫茫一片,仿佛什麼也容不下、放不進去。
就好像,她的心是空的。
她對門外的人說了一聲“進”,轉而對南羽白繼續溫聲說,“也許我們隻剩一點時間能共處了。”
她思忖了一會,“最後的時間裡,讓我帶你去東凰湖邊,放個花燈吧。”
門開了,是甯詩。
南羽白暈暈乎乎沒怎麼聽明白,就看見甯詩向他跟葉昕大步走來,對葉昕說:“女君,太女的人正從東街往一品居趕來,興許是方才二樓看熱鬧的人裡有跟太女相識的人,方才趁亂去太女的府中通風報信了。”
南羽白急得一下子站了起來,“您方才将陣仗鬧得那麼大,我就說您會闖禍的。”他總算明白葉昕的話是什麼意思了,着急地看向甯詩:“來的是太女殿下的什麼人?”
葉昕還拉着南羽白的手,對方忽然站起身,順勢扯得她身體跟着晃動了一下。
南羽白對她的關心和擔憂如此明目張膽,讓她覺得心情很好。她笑了一下,牽着南羽白的手忽的用力一拉,不等對方驚呼出聲,另一隻手趁勢摟住他的腰,将人塞入了自己懷裡,抱了個滿滿當當。
甯詩權當自己看不見,面色不動如山,
“來的人是太女的貼身小侍墨畫,此人有武功傍身,對太女忠心耿耿,想來應是奉了太女的命令而來。他還帶了十幾個本事上等的護衛。”
南羽白被困在葉昕懷裡,一隻手還被對方把玩着,隻能用另一隻手小貓撓人似的捶打她心口,“您叫我不要鬧,可您才是真的在鬧。”
“墨畫認得我。而且他眼力很好,在南府時,有一回我故意躲着不見太女,裝扮成一個小侍,縮在後院角落打掃,僅僅一個背影,他就把我認出來了。他神色認真,“如果讓他見到我,我們就逃不掉了。”
葉昕示意他看一眼窗外,“那我們就現在跑,”她毫無壓力地說,“我功夫雖一般,卻也應該能帶你跑一段時間。”
甯詩低下頭,掩蓋略微抽搐的嘴角:
五殿下的武功不叫還可以,那叫厲害到變.态的地步,論一對一,整個東凰還真沒有打得過她的。
“我們能跑到哪裡去?”南羽白墨玉般明亮的眸子垂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跑不掉的。”
他跟女君的路,終究還是走到了這裡。
即使他有預料到這一天的到來,卻也沒料到他倆會以這種方式結束這段緣分。
“女君,您把我交給太女吧,”南羽白依偎在葉昕懷裡,軟乎的臉頰依戀般的蹭了蹭她胸口,“我會跟她說,我是被歹人擄出府的,您是我的救命恩人,從歹人手中救了我,如果沒有您,我早就死了。”被葉昕握住的那隻手也大膽地回握住了葉昕,“這樣,太女不僅不會對付您,還要感激您。”
南羽白忽然話變得有些多,絮絮叨叨的,什麼都講,葉昕也不打斷他,反而面露從容地聽着他說,仿佛東街上沒有那群不斷逼近的太女的追兵一樣,
“您是進京趕考的秀才,盤纏肯定不多,吃穿用住全是五皇女給的。可她不是個好相處的人,您可以借着對我的救命恩情,向太女讨要一些銀錢傍身。或者,您還可以讓她想辦法舉薦您,這樣您入朝為官就會容易些,還能得到太女的人的庇護,仕途能走的順些……”
葉昕好笑地望着懷裡的人,
對方語氣裡隐隐的失落和難過藏也不藏,對她的關心更是明目張膽,在她面前将太女賣了個徹底。若她真是個秀才娘子,她還真該好好感謝他,這份恩德足以讓一個普通人走上堪稱祖墳冒青煙的地步的仕途之路。
但看到南羽白這樣難過的小模樣,她隻能忍下笑意,免得挨打。
葉昕清了清嗓子,“萬一太女不賞賜我,還想要我的命呢?”
南羽白立刻說道:“我不許!”意識到自己語氣太激動了,他頓了頓,讓情緒恢複了一會兒才繼續開口,“……太女為什麼會要您的命?”
葉昕不置可否,帶他走到窗邊,一如将他從南府帶出來的那一夜。
夜色闌珊,明月高懸。
她也是用這樣的姿勢這樣抱着他,到了南羽白的院子的窗邊,然後——
葉昕側頭看了一眼甯詩,淡聲吩咐:“攔住太女的人,我暫時不與她起沖突,能拖多久拖多久。”
甯詩應下:“是,”這就是要她以甯家的名義跟太女起沖突了,“我今夜沒看到女君。”
“還有,今夜太女讓貼身小侍出來找人的事,明天要傳到宮裡頭去,讓那位知道。”葉依瀾越想找到南羽白,就越是将南羽白推到她懷裡。
葉晚鷹看不上葉依瀾為了一個男子失智的模樣,支持葉依瀾登基的大臣會對葉依瀾感到失望,南羽白也會對葉依瀾越恐懼和不滿。
“踏、踏……”門外樓梯處傳來紛雜的腳步聲,靴子踩在木制樓梯上的輕微聲音接二連三地響起。
甯詩開門出去,又迅速将門合上,朝太女的人迎了上去。
廂房外,一門之隔,甯詩的聲音不再恭謹,輕佻又風流的笑聲若隐若現:“喲,這不是太女殿下的人嗎?被聖上禁足的太女殿下莫非也來了?是來參加在下舉辦的花燈節的嗎……”
葉昕看着懷裡的南羽白,說:“還記得這樣的夜晚嗎?”
南羽白仰着如玉的臉龐,鼻尖有些紅,輕輕聳動了一下。他低低地應聲,“嗯。”
葉昕屈起食指輕輕勾了一下他的鼻尖,幾乎是用氣音念了他的名,“羽白啊......”
南羽白又乖乖地“嗯”了一聲。
“乖,不哭。”
“那晚我将你帶了出來,今晚,我将你送回去,好嗎?”她彎了彎眉眼,柔聲說,“畢竟,你從一開始,就一直想從我身邊離開,回到南家,不是嗎?”
南羽白眼角也漫上了濕潤的紅意,他哽咽了一聲,又強行壓下。
他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剛才話不是挺多的嗎,現在倒成小啞巴了?”
葉昕調笑了一聲,立刻被惱羞成怒的南羽白扯住小辮子。
她輕輕“哎”了一聲,尾音上揚,輕輕快快的,“扯吧扯吧,反正以後你扯不着了。”
南羽白手一頓,默默地看着葉昕,對方生的花容月貌,他卻隻覺得這個人壞透了。
這個時候,他在難過,她卻不知道在開心什麼。
......虧得她還說什麼、什麼心悅他。
就知道诓騙他。
定然是诓騙他的!
騙子!!
大騙子!!!
委屈的感覺在心間遊走,一口悶氣堵在喉嚨,哽得他呼吸有點困難。南羽白嘴一撇,鼻尖幾不可聞地聳動了一下,登時就要哭。
葉昕見狀,喚了他一聲:“羽白。”
南羽白怔了一下,幾點晶瑩在眼睛裡遊浮,黑曜石般的一對眼珠子水潤潤的,水洗過似的泛着光亮。
“回南府之前,跟我一起去放個花燈吧。”葉昕說,“你不是問太女為什麼要殺我嗎?”
南羽白像是想到了什麼,腦子裡轟的一聲炸響,渾身血液直沖頭頂,頃刻間難以置信地回望葉昕,他唇瓣張張合合好一會兒,顫了又顫,嘴唇翕動,“你、你想……”
葉昕抱緊懷裡的少年,足尖輕點窗沿,縱身一躍。
圓月,黑夜,風聲獵獵。
南羽白用力地摟着葉昕的脖子,一瞬間的失重感讓他渾身都沒了知覺,輕飄飄像一張無知無覺的紙在天上飄。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身後是燈火通明的酒樓。
身前是一望無垠的天際。
身側是葉昕,體溫通過衣物傳遞過來,清風拂過她的衣袖和及腰卷發,月色仿佛在她側臉渡了一層柔和的銀光。強勢和散漫的神色在此刻消失,盡管她此刻沒什麼表情,明豔的臉龐依舊在月色下流露出一絲令人心顫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