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何其聰明,又何其愚蠢。
他們的相遇太容易,分手也太簡單。
不想面對爸爸失望的眼神,消沉的陳芷汀賭氣回複裘江的信,同意他來看自己。
我也有人追。陳芷汀要做他看看。
時隔多年之後,陳芷汀才突然醒悟,自己的所做作為不過是給自己一個交待,他又哪裡看得到。
内心的空虛和痛苦因為裘江的到來稍稍減退。裘江像農村随處可見的粗壯楊柳,把她的幽蘭品性調弄成茂盛的蘭草,生機勃勃地散葉開花。
這是一場全新的戀情,可她依然徘徊在新情和舊怨之間,後退無路,前行無力。
裘江将她的沉默理解為默許,将她不很堅決的抗拒理解為羞澀,眼看她的羞澀要轉為惱怒了,裘江突然變得堅決而霸道。他像破殼的恐龍,突破了一直以來死死纏繞自己的農村孩子的拘謹。
他一直不太明白為什麼在陳芷汀面前他會一改常态,變得自信堅決強硬,勇往直前毫無顧忌,從來不怕她生氣,就算她真生氣了真憤怒了,那種感覺和與其他女生在一起時也不一樣,鐵定她的情緒隻是暫時的,不會因此與他翻臉無情形同陌路。
陳芷汀真的生氣了,但的确沒有與他翻臉,因為她的氣還沒有生出來,他的沖動就已經化解了她的抵抗。
回到宿舍,她收拾好床鋪讓裘江休息,自己去别處借宿。她要逃離混亂,讓自己冷靜下來。
年輕的裘江直接關了燈。
前戲的障礙更襯得之後的歡愉有了意料之外的酣暢。她也需要。
她獨自痛苦了那麼久,也渴望有堅實的臂膀讓她靠一靠,歇一歇。空中樓閣坍塌了,理想愛情破滅,俗世的油鹽醬醋以勢不可擋的姿态楔進生活,清涼女孩變少婦,詩集收起,畫意消失,電影電視、通俗小說成為生活的調劑品。
第一次約會之後,她不再穿碎花連衣裙。這是她的标配,更是前男友的最愛。
裘江沒有意識到,他甚至忘記了那天她穿的什麼。心中的女神向他袅娜而來,他的半邊腦袋一直處在嗡鳴狀态。
嶽父曾經問過幾次,“小汀怎麼不見你穿花裙子啦?穿花裙子多漂亮”,似乎陳芷汀說“當老師呢,花花綠綠的不穩重”,嶽父回了一句,“胡說,老師更應該漂亮,她教的學生才會越長越美;當然啦,要漂亮得大大方方,不是輕薄浮淺”。他對這類談話興趣不大,很快跟嶽母聊起來。
第一次約會的沖動給陳芷汀帶來怎樣的糾結和懊悔,他從沒想過,因為對他而言是美好的回憶,是魚躍龍門的突破。
雖說是第一次,但在裘江的心裡,兩個人已經經過了無數次風花雪月,言笑宴宴,肌膚相親。他的貧困和木讷讓他猶如一截被人遺忘的木頭,棄置在人來人往的路邊泥溝,摟住陳芷汀的一刹那,快要溺斃的人抱住了浮木,一塊芳香結實平穩前進的浮木。他要攀上去,将它鑿成屬于自己的獨木舟,穿雲破霧。那一次,隻是一場遲來的實戰演習,過程已不重要。有了第一次,就應該有第二次,但第二次來得特别遲,特别難。他不明白怎麼回事。感覺她的身體溫暖又柔軟,是歡迎他的,但她冷靜的語言和蘊含痛苦的眼睛拒絕了他,他沒有想過怎麼啦。當第二次來臨後,一切才進入順理成章的程序。
他想起婚姻的真實含義。他感覺是對的。
他的第一次,并沒有對應她的第一次。年輕的他并不在乎。
現在可以在乎了嘛?
——當然可以。裘江的腦海中閃過一道電光,很快熄滅了。背叛就是背叛,為什麼要把鍋給别人背?當年,他是知道的呀。
兩個人的關系穩定下來後,裘江大四的生活開始變得從容不迫,不用為吃飯發愁,不用為實習沒有一套像樣的衣服發愁。陳芷汀資助得不動聲色,裘江接受得漫不經心。
陳芷汀的不動聲色是真的,裘江的漫不經心是裝的。
不知不覺,就快二十年了。裘江的腦海裡浮現出真真蒼白的小臉和突然之間大放異彩的眼睛。
唉——